他咳嗽了两声,缓了口气,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朱瞻墡脸上,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你性情温良,朕素知。此乃你的好处。然既为天潢贵胄,位列亲藩,肩头便不止有自己的身家性命,更有社稷之重。‘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不止对外而言,对内治国,整肃纲纪,扫除积弊,同样需有刚毅果决、乃至雷霆手段!我朱家天下,是太祖、成祖马上得来,弓马武事,乃是根本,万不可因崇尚文治便全然废弃了。朕如今……”他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伤处,“便是想挽强弓、骑骏马,也是力不从心。你正当盛年,要勤习武艺,强健体魄,这不止是为将者之事,更是为君……为上位者,不可或缺的根基与胆魄!”
这番话,在深夜寂静的暖阁中听来,简直如同惊雷!朱瞻墡听得心跳如鼓,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皇兄这哪里是寻常问政?这分明是……分明是带着某种令人不敢深想的嘱托与期许!联想到白日太子那令人忧心的状况,皇兄重伤未愈的身体……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几乎坐不稳。
他慌忙离席,伏地叩首,声音发颤:“皇兄教诲,如雷贯耳!臣弟……臣弟定当时刻铭记,勤修文武,强健体魄,恪尽职守,绝不敢有负皇兄厚望,有负祖宗江山!” 他不敢接那句“为君”的暗示,只能以“恪尽职守”相对。
看着伏在地上、身体微颤的弟弟,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也有更深沉的疲惫。“起来吧,朕只是与你谈心,不必如此。”他挥了挥手,“夜深了,你回去吧。好生做事,便是对朕最大的宽慰。”
“是,臣弟告退。皇兄万万保重圣体!”朱瞻墡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暖阁,直到走入冬夜刺骨的寒风中,仍觉得心口那股惊悸与沉甸甸的压力未曾散去。
……
腊月二十四,小年。
紫禁城的清晨来得格外迟,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琉璃瓦上,将冬日的天光滤成一片惨淡的灰白。
“摆驾,仁寿宫。朕去向太后请安。”朱瞻基吩咐王瑾。
“陛下,您这身子……”王瑾面露难色。仁寿宫在宫内西路,距离不近。
“无妨,备暖轿,慢行便是。”朱瞻基语气不容置疑。
暖轿在宫中缓行,穿过重重宫门。朱瞻基靠在轿内,闭目养神,实则心潮起伏。一则确是礼数,二则,他也想亲眼看看,自己昨日那道关于太子的口谕,执行得如何。三则,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去看看那个孩子——吴贵妃所生,与他扼杀的“嫡子”同一天降临人世的皇子。那个他因长安宫变故心绪大乱,甚至未曾赐名,便匆匆北征的孩子。
轿子在仁寿宫前停下。张太后听闻皇帝抱病前来,早已在正殿等候。太后见到儿子被内侍搀扶下轿,那副消瘦苍白的模样,老太太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心疼不已,免了礼数,拉着他坐下细细端详:“皇帝,你这伤……可大意不得。请什么安!你这孩子,从小就要强!北伐的事,哀家都听说了。你是皇帝,是天子,可也是娘的儿子!伤成这样……那起子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张太后拭了拭眼角,满是心疼,“昨夜襄王来问安,说你深夜召他,可是又有烦难事?这般不爱惜身子,叫为娘如何心安!”
“母后息怒,太医已尽心。是儿臣自己不当心。儿臣只是有些事询问五弟,并无大碍。”朱瞻基温言安慰,与母亲说了些家常。叙话片刻,他似不经意问道:“母后,朕昨日吩咐,将太子移来仁寿宫,由您亲自挑选稳妥人照看,不知……可安排妥当了?”
张太后闻言,脸上轻松之色敛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皇帝,你吩咐的事,哀家岂敢怠慢。昨夜人就接过来了,安置在东暖阁。乳母是旧人,其余嬷嬷、内侍,哀家都已换了最老实本分的,刘太医也来看过,开了安神的汤剂。只是……”她顿了顿,眉头深锁,“只是镇儿那孩子,自昨夜过来,便有些惊怯,哭了几场,睡得不甚安稳。皇帝,你实话告诉为娘,镇儿他……白日在你那里,可是受了惊吓?还是……你察觉他身子有何不妥?”
朱瞻基心下一沉,太后的观察印证了他的担忧。他沉默片刻,斟酌道:“母后明鉴。儿臣确有所疑。镇儿年岁渐长,然观其言行举止,似与寻常孩童有异。朕离京日久,不知他平日究竟如何。母后久在宫中,又是他亲祖母,依您看……镇儿玉体,究竟是何情形?”
张太后看着儿子苍白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忧虑与探询,心中也是揪紧。她如何看不出太子的异常?只是此事关乎国本,干系太大,她虽为太后,亦不敢轻易下定论。她握住朱瞻基的手,缓缓道:“皇帝,你是君父,你的担忧,为娘明白。镇儿是哀家的亲孙,哀家岂有不疼不爱、不仔细留心的道理?只是……孩童成长,有早有晚,有时也难一概而论。哀家平日所见,镇儿是比寻常孩子安静些,开口也迟些……但究竟是何缘由,是先天弱些,还是后天调理未到,甚或……有无其他隐情,哀家一深宫妇人,岂敢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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