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朱瞻基的眼睛,语重心长:“皇帝,此事体大,关乎国本。哀家以为,既已命太医院全力诊治,不如……先听听太医们怎么说。他们终究是专业人士,或有确论。在此之前,咱们做长辈的,焦急归焦急,却不宜先乱了方寸,更不宜……轻易下什么定论。一切,等太医有了明确说法,再议不迟,你看可好?”
太后这番话,可谓老成持重,既表达了对孙儿的关心,也撇清了自己“干政”或“妄言”的嫌疑,将难题和压力推给了太医院,也暂时安抚了皇帝,留下了转圜余地。朱瞻基知道,从母亲这里,是问不出更明确的话了。他点了点头:“母后思虑周全,儿臣明白了。便依母后所言,先看太医诊断。” 他心中那股阴郁却更重,连太后都如此谨慎讳言,太子的情况,恐怕比他看到的还要棘手。
叙话半晌,朱瞻基似不经意地问道:“吴贵妃与皇子尚在仁寿宫将养?儿臣北征前,她刚生产,儿臣也未曾好生探望。不知如今可好?”
张太后闻言,脸上露出笑容:“好,都好。吴贵妃是个老实本分的,生产后一直在哀家这偏殿静养,皇子也健壮。哀家怜她生产不易,你又不在京中,便多照拂些。你要看看?”
“既然来了,便见一见吧,也是儿臣的心意。”朱瞻基点头。
不多时,吴贵妃抱着一个裹在杏黄色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步入殿中。她穿着贵妃品级的常服,颜色素净,脂粉不施,脸上还带着产后未完全恢复的圆润,但气色红润,眼神恭顺安静。见到皇帝,她连忙要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你身子还弱,坐着吧。”朱瞻基抬手止住,目光却已落在她怀中的襁褓上。
吴贵妃谢恩,侧身坐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将怀中婴儿的面容稍稍转向皇帝。那孩子正在酣睡,小脸蛋白里透红,眉眼虽未长开,但鼻梁挺直,轮廓清晰。呼吸均匀,小嘴偶尔嚅动一下,甚是安稳。
朱瞻基的心,莫名地轻轻一动。他示意王瑾。王瑾会意,上前从吴贵妃手中,极小心地将婴儿接过来,抱到皇帝面前。
朱瞻基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娇嫩的脸颊。触手温软。孩子似有所觉,小脑袋微微偏了偏,却未醒来,反而睡得更沉。一股极为细微的、属于新生命的暖意,顺着指尖传来。他看着这全然信赖的酣睡模样,又想起昨日太子那惊惧躲闪的眼神,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孩子……可还乖巧?饮食睡眠如何?”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吴贵妃忙垂首答道:“回皇上,皇子很乖,吃了便睡,睡了便吃,极少哭闹。乳母都说,是个有福气的。”
“还没取名吧?”朱瞻基问。
吴贵妃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声应道:“是。未得皇上赐名,臣妾不敢擅称。”
朱瞻基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流连在婴儿熟睡的脸上。这孩子,出生在那般微妙甚至晦暗的时刻,自己当时心绪纷乱,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可他却长得这般健壮安稳,不吵不闹。
“朕记得……”他缓缓开口,“《周易》有云:‘谦,亨,君子有终。’又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这孩子生于宫闱,望其能守谦德,明事理,将来……安分守己,便是福气。”他顿了顿,似在斟酌字句,“便叫‘祁钰’吧。‘钰’者,坚金也,望其性坚质朴。朱祁钰。”
吴贵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上惊喜的泪光,连忙离座跪倒:“臣妾代皇子,叩谢皇上赐名隆恩!”
祁钰……朱祁钰。
朱瞻基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坚金之质,安分之命。这既是对这个孩子的期望,或许……也是对他自己某种心绪的寄托。
“起来吧。好生将养,照顾好皇子。”朱瞻基让王瑾将孩子交还吴贵妃,又对张太后道,“母后,儿臣有些乏了,便先回养心殿了。”
“快去快去,好生歇着!”张太后连忙道,又叮嘱吴贵妃,“好生抱着祁钰,莫受了风。”
离开仁寿宫,坐回暖轿。轿帘落下,将外界光线隔绝。朱瞻基靠在轿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伤处的疼痛也愈发清晰。然而,方才指尖那婴儿肌肤的温软触感,那安稳的睡颜,却久久徘徊在脑海,与他心中太子那惊惧木然的小脸,交替浮现。
一个健壮安然,一个孱弱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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