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朱瞻基缓缓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淡,听不出喜怒,“孩子小,怕生也是常理。朕离京数月,他自然不记得了。”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将小脑袋死死埋在母亲怀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太子身上,对王瑾道,“给皇后搬个绣墩。皇后抱着孩子,久了也累。”
“谢皇上体恤。”孙皇后心中稍定,抱着太子侧身坐在王瑾搬来的绣墩上,姿态依旧拘谨。她试图将儿子的小脸转向皇帝,柔声细语地引导:“镇儿,你看,是爹爹呀。爹爹可想你了,叫爹爹……”
朱祁镇却扭动着小身子,愈发往母亲怀里钻,偶尔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一眼榻上的父亲,又立刻受惊般躲回去,嘴里发出含糊的、抗拒的“嗯嗯”声,依旧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
朱瞻基默默看着,心中的那点暖意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沉的凉意。孩子怕生,他理解。但一岁多的孩童,见到久别的父亲,即便不亲热,也总该有些好奇吧?可太子这反应,全然是彻底的陌生与恐惧。而且……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仔细打量着被皇后抱在怀中的儿子。
太子被裹在厚厚的明黄襁褓里,只露出头和一双小手。此刻他被母亲半抱半搂在怀中,小脚悬空,并未落地。朱瞻基忽然想起,自太子进殿到现在,似乎……从未试图站立,甚至未曾有过蹬踏的动作。他记得自己这般大时,早已蹒跚学步,满殿乱爬了。便是寻常百姓家一岁多的孩童,也多能站立扶走,咿呀学语了。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窜入他的脑海,让他本就因伤而虚弱的心脏猛地一缩。
“皇后,”朱瞻基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平静,却让孙皇后没来由地心头发紧,“太子……近日可还安好?饮食起居如何?”
孙皇后忙道:“回皇上,镇儿一切都好,乳母嬷嬷们精心照料着,每日……”
“朕是问,”朱瞻基打断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太子如今,可能独坐?可曾尝试站立?平日……都会说些什么了?”他问得缓慢,一字一句,却重若千钧。
孙皇后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抱着太子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强自镇定,挤出一个笑容:“皇上,镇儿还小呢,身子骨软,乳母说……说不宜过早站立,免得伤了筋骨。平日……平日倒也活泼,只是话语还少,只会叫‘娘’,和几个简单的字……”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底气明显不足。太子确实开口晚,至今除了无意识的“啊啊”和哭泣,并未清晰叫过“娘”,更别提其他。至于站立……她私下里何尝不焦急?可每次尝试,孩子便哭闹不止,双腿也似乎绵软无力,乳母和太医都说“贵人语迟”、“龙种尊贵,发育晚些也是有的”,她也就半信半疑,只日日精心喂养,盼着他大些自然就好了。可此刻被皇帝这般直接问起,那被她刻意忽视的隐忧,瞬间化作了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
朱瞻基没有再看皇后瞬间惨白的脸,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太子身上。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母之间突然凝重的气氛,越发不安,在母亲怀里扭动起来,发出细细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依旧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不会走路。甚至可能还坐不稳。不会说话。只会含糊地“嗯啊”。见到父亲,只有恐惧和躲避。
这就是他朱瞻基的嫡长子,大明江山的储君,他几乎用性命从北疆换回来的、未来要托付万里河山的太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席卷了朱瞻基的四肢百骸,比黑水峪那支冷箭贯胸时更甚!伤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北伐重伤,生死一线,暗流汹涌,朝局莫测……这些,他都可以咬牙扛着,可以去斗,去争,去算计。因为他还有希望,有未来——那个在他出征前,被乳母抱在怀中,还会对他露出无齿笑容的嫡长子,是他奋斗的意义,是他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是大明江山延续的象征!
可如果……如果这个“未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绝望的缺陷呢?
“皇……皇上?”孙皇后声音发颤,她看到皇帝闭上了眼,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心中恐惧到了极点,“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臣妾……臣妾这就传太医!”
“不必。”朱瞻基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都被死死压在了冰面之下。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朕累了。皇后带着太子……先回宫去吧。好生照看太子。”
“皇上……”孙皇后还想说什么,触及皇帝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她抱着又开始小声抽泣的太子,仓皇起身,行了礼,几乎有些踉跄地退了出去。暖阁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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