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大营在经历了近一月的死寂压抑后,终于有了一丝活气。连绵多日的大雪暂歇,灰白的天光透过云层,勉强照亮了银装素裹的营寨。中军御帐内,药味依旧浓郁,但已不似先前那般沉滞绝望。
朱瞻基半倚在铺着厚厚裘皮的软榻上,身上盖着玄狐大氅,脸色虽仍显苍白,但双颊已隐约可见一丝血色,不再是从前那种骇人的死灰。他微微抬手,周太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他左胸的绷带,检查创口。箭簇留下的窟窿已然收口,周围的红肿消退大半,露出新生的嫩肉,只是愈合处依旧脆弱,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泛着敏感的粉色。
“陛下洪福齐天!”周太医仔细查验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跪地奏报,“创口愈合之神速,实乃罕见!腐肉尽去,新肌已生,脉象亦平稳有力了许多。只是……漠北苦寒,终究不利于将养,创口愈合虽快,然筋骨气血之恢复,非一日之功,仍需长久静养,切忌劳累、受寒,尤其不可再有剧烈颠簸震动。”
朱瞻基默默听着,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狰狞的伤疤上,眼神幽深。这捡回来的命,全靠那来历不明的“灰雁部”秘药。药效越是神奇,他心底那根刺就扎得越深。这几日,他虽大多时间仍在昏睡静养,但每次清醒,思绪都异常清晰,甚至比受伤前更为冷静,或者说……冷酷。
“朕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依卿看来,朕何时可以启程返京?”
周太医心中一凛,谨慎答道:“回陛下,以眼下情形,若路途平稳,车内铺设极其柔软,行程放缓,每日不行超过六十里,且有御医随行时刻照料……约莫旬日之后,或可尝试缓慢移动。然……终究是冒险之举。若能再静养一月,待开春天气转暖,方是万全之策。”
“再静养一月?”朱瞻基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厚厚的帐幕,望向东南方向,“朝廷,等不起一个月。朕,也等不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重伤、滞留军前的消息,绝不可能长久封锁。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工,各地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乃至塞外那些败而不甘的残敌,此刻恐怕都已闻风而动。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更何况,那股隐藏在暗处的“灰雁部”及其背后的势力,既然能在他重伤垂死时递上“救命”的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在他看似“安稳”静养时,递上催命的刀?这黑水峪大营,看似安全,实则是风暴眼,停留越久,越危险。
当夜,朱瞻基召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成国公朱勇等核心将领,以及被特许参与机要的“于节庵”(于谦)入御帐议事。帐内炭火熊熊,却依旧驱不散那股从帝王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朕意已决,十日之后,启銮回京。”朱瞻基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尽管声音仍带着伤后的虚弱。
众将闻言,皆是一惊。张辅率先劝谏:“陛下!龙体为重啊!周太医所言甚是,此时长途跋涉,万一……”
“没有万一。”朱瞻基打断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目光中蕴含的决绝和深意,让所有人心头一沉,“朕的命,是捡回来的。既然老天让朕活下来,朕就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坐以待毙。搏一把,或许还有生机;若困守于此,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朕此番重伤,消息恐难久密。京师万里,国本悬系。太子年幼,朕若久不归朝,恐生肘腋之变。北疆虽暂定,然兀良哈残部未清,亦需大军镇慑。英国公。”
“老臣在!”张辅连忙躬身。
“朕命你总揽北疆军务,暂代朕行大将军事,镇守宣大,清剿残敌,安抚诸部,务必确保边塞无虞。薛禄、朱勇等一应将领,皆听你调遣。”
“老臣……领旨!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张辅声音哽咽,深知此任千钧重担,更是陛下将半壁江山的安危托付于己。
“郑亨。”
“末将在!”
“朕拨你五千精锐骑兵,为朕銮驾前驱,沿途肃清道路,探查险隘,确保万无一失。”
“末将遵命!定保陛下銮驾平安!”
“至于返京事宜……”朱瞻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垂手肃立的于谦身上,“于先生。”
“学生在。”于谦上前一步。
“朕命你协理郑亨,统筹返京一应车驾、仪仗、宿营、粮秣医药等务。务求平稳、隐蔽、迅捷。你可能胜任?”
此言一出,张辅等将领皆露诧异之色。让一个身份低微的“书办”协理如此重要的銮驾事宜,实属破格提拔,更是莫大的信任。于谦亦是微微一怔,但旋即恢复平静,深深一揖:“学生蒙陛下信重,敢不竭尽驽钝,悉心办理,力求稳妥!”
“好。”朱瞻基深深看了于谦一眼,不再多言。他选择于谦,既是看中其干练与忠诚,也是一种试探,更是为自己……预留一步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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