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家族骄横奢侈,为所欲为。太夫人霍显大肆修建府邸,制作了一辆乘坐的辇车,在上面加以彩绘,铺上绣着花纹的褥垫,用黄金装饰;她还让侍女们用五彩丝线拉着辇车,在府中嬉戏;她还与管家冯子都私通。而霍禹、霍山也都忙着修缮自家的宅第,在平乐馆骑马奔驰,纵情游乐。霍云本应入朝当值,却多次称病私自外出,还带着众多宾客,在黄山苑中围猎,却让奴仆去上朝谒见(胡三省注:上朝应该亲自去,霍云却让奴仆去代替自己。上谒,就像现在拜见尊贵的人并通报自己的情况 ),却没有人敢责备他。霍显和她的女儿们日夜自由出入长信宫,毫无节制(胡三省注:长信宫是上官太后居住的地方 )。
宣帝在民间时,就听说霍氏家族长期以来地位尊贵、权势显赫,心中很是不满。亲政之后,他任命御史大夫魏相为给事中。霍显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这些人不努力继承大将军的遗业,现在魏大夫做了给事中,要是别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能自救吗!”后来,霍氏家族的奴仆与御史家的奴仆在路上发生争执,霍氏的奴仆冲进御史府,想要踢大夫家的门;御史向他们叩头赔罪,他们才肯离开。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氏家族,霍显等人这才开始感到担忧。
恰逢魏相升任丞相,他多次在闲暇时进宫向宣帝进言;平恩侯许伯和侍中金安上等可以直接出入宫中。当时霍山兼领尚书事务,宣帝下令让官吏和百姓可以直接呈递密封的奏章,不必经过尚书,大臣们进见皇帝也更加自由,霍氏家族因此非常厌恶这种情况。宣帝也听说了霍氏家族毒杀许皇后的传闻,但还没有查明真相,于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为光禄勋(《功臣侯表》记载,平陵侯的食邑在南阳郡的武当县 );将霍光的次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出京城,担任安定太守。几个月后,又将霍光姐姐的女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调出京城,担任蜀郡太守;将霍光孙女婿、中郎将王汉调出京城,担任武威太守。不久之后,又将霍光长女的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为少府。戊戌日,宣帝改任张安世为卫将军,未央宫、长乐宫的卫尉,京城十二门的屯兵以及北军八校的兵力都归他统领(胡三省注:两宫,指未央宫和长乐宫。城门口的屯兵,指京城十二门的屯兵;北军,指北军八校的兵力 )。任命霍禹为大司马,但只让他戴小冠(大司马大将军,要戴武弁大冠。现在贬低霍禹,所以让他戴小冠 ),没有印绶;撤销了他的屯兵和属官,只是让霍禹的官名与霍光一样,都是大司马。又收回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绶,让他只担任光禄勋;霍光的二女婿赵平担任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统领屯兵,也被收回了骑都尉的印绶(胡三省注:散骑、骑都尉,是以骑都尉的身份加散骑的官职。《百官表》记载:散骑、中常侍都是加官;中常侍可以进入宫中,散骑和皇帝同乘一辆车。如淳说,从列侯到郎中,都可以有散骑和中常侍的加官,当时散骑和中常侍是各自独立的官职,没有固定的人数 )。那些统领胡、越骑兵、羽林军以及两宫卫戍屯兵的将领,都被宣帝换成了自己亲近信任的许氏和史氏子弟。
当初,汉武帝时期,频繁征发百姓,导致百姓贫困,生活艰难,穷苦百姓为了生计触犯法律,违法犯罪的现象层出不穷。于是,汉武帝让张汤、赵禹等人制定法令,制定了见知故纵、监临部主等法律(胡三省注:见知人犯法不举报,就是故意纵容;而所监管的部门或人员有罪,监管者也要连坐 ),对执法严苛、故意判人重罪的官吏从轻处罚(胡三省注:汉武帝想要实行严刑峻法,对于那些执法严苛、故意判人重罪的官吏,都从轻处理 ),对放纵罪犯、开脱罪行的官吏则严惩不贷。后来,奸猾的官吏巧妙地利用法律条文,相互攀比,使得禁令越来越严密,法律条文繁杂苛刻,公文堆满了几案和书阁,负责掌管法律的官员都无法全部看完。因此,各郡国在执行时也出现了很多混乱的情况,同样的罪行却有不同的判决,奸吏们更是趁机徇私舞弊,他们想要让谁活命,就会为其寻找开脱的理由,想要陷害谁,就会比照死罪来量刑,议论的人都为这些情况感到冤屈和痛心。
廷尉史、巨鹿人路温舒上书说:“我听说,齐国发生了无知之乱,齐桓公却因此兴起(齐襄公被公子无知杀害,雍廪又杀死了无知,齐国陷入大乱,齐桓公从莒国回到齐国即位 );晋国发生了骊姬之乱,晋文公却因此称霸(晋献公听信骊姬的谗言,杀死了太子申生,驱逐了公子重耳和夷吾,立骊姬的儿子奚齐、卓子为太子,结果他们都被里克所杀。夷吾回国即位,又被秦国俘虏,后来被释放回国,去世后,他的儿子子圉继位。秦国送重耳回国,子圉死,晋文公最终称霸诸侯 );近代赵王不得善终,吕氏家族发动叛乱,而汉文帝却因此成为太宗(事见十三卷 )。由此可见,祸乱的发生,往往是为圣人的出现开辟道路。在经历变乱之后,一定会有不同于以往的恩泽,这是贤圣之人用来彰显天命的方式。过去,昭帝去世后没有子嗣,昌邑王行为淫乱,这正是上天为了让至圣之人登上皇位而做出的安排。我听说《春秋》重视即位的正统,强调大一统,并且慎重对待初始(《春秋》的原则,继承被弑杀君主的皇位,不能直接说即位;继承正统而即位,才是符合正道的。陛下刚刚登上皇位,与天意相符,应该改正前朝的失误,端正开始受命的正统,清除繁琐的法令条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顺应天意。我听说秦朝有十大失误,其中一条至今还存在,那就是负责司法的官吏。司法,是关系到天下百姓生死的大事,人死不能复生,肢体断了也无法再接上。《尚书》说:‘与其错杀无辜之人,宁可犯不按常规办案的过错。’(胡三省注:《虞书·大禹谟》中记载的咎繇的话。辜,是罪的意思;经,是常规的意思。说的是人命至关重要,断案应该慎重,宁可犯不按常规办案的过错,也不能滥杀无辜之人,这是为了崇尚宽恕的美德 )如今的司法官吏却不是这样,他们上下相互驱使,把严苛当作严明,执法严苛的人能获得公正的名声,执法公正的人却往往会有后患。所以,司法官吏都希望判人死刑,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憎恶这些人,而是因为判人死刑对他们自己有利。因此,街市上流淌着犯人的鲜血,遭受刑罚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数,每年都数以万计。这让仁人圣主感到痛心,天下之所以不能太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之常情,是生活安稳就会热爱生命,痛苦不堪时就会想要寻死,在严刑拷打之下,还有什么口供得不到呢!所以,囚犯不堪忍受痛苦,就会编造谎言来迎合官吏;负责审讯的官吏为了达到目的,就会引导囚犯按照自己的意思招供;官吏上奏时害怕被驳回,就会对案件进行精心编造,罗织罪名。等到判决确定,即使是皋陶来审理,也会认为这些人罪有应得(胡三省注:皋陶是古代善于审理案件的官员,这里以此作比喻 )。为什么呢?因为编造的证据太多,用法律条文罗织的罪名也很明显。所以俗话说:‘在地上画个圈当作监狱,人们也不敢进去;用木头刻成狱吏,人们也不敢与它对质。’(胡三省注:画地为狱、刻木为吏,人们都不敢进去和对质,更何况是真实的监狱和狱吏呢!)这些都是人们痛恨司法官吏的悲愤之辞。希望陛下能够精简法制,放宽刑罚,这样太平盛世的风气就能在世间兴起。”宣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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