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底蕴深厚、因果纠缠的五庄观,西行团队行至一处险恶山岭,但见峰岩重叠,涧壑湾环,愁云惨淡,瘴气弥漫。岭上怪石似妖魔起舞,林中古木如鬼魅张臂,正是那凶名在外的白虎岭。
玄奘端坐马上,见此山凶恶,不由得心生警惕。孙悟空火眼金睛扫视四方,眸中金光流转,比以往更加深邃透彻。修为臻至大罗圆满,他对气机的感应、对虚妄的洞察已至毫巅。岭间那股若有若无的尸腐怨气、以及更深层处一丝被强行点化、充作劫难的微弱佛力印记,在他眼中如同暗夜明灯,清晰无比。
“师父,这山势险恶,妖气虽不浓烈,却透着股子邪性的怨憎,需得小心。”孙悟空开口提醒,语气平静,并无往常那般毛躁。
果然,行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素衣、手提斋饭的“村姑”,袅袅婷婷自林中走出,言称给山间耕作的夫君送饭,见玄奘宝相庄严,愿布施斋饭。
这“村姑”容貌姣好,言语温婉,但在孙悟空眼中,其皮囊之下不过是一具怨气凝聚、借佛门些许点化之力显形的白骨尸魔!他心中冷笑,这西方灵山为了凑足这八十一难,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等根基浅薄、全靠怨气与外力支撑的孤魂野鬼也拉来充数。
在这漫天神佛眼中,她不过是个用过即弃、连正眼都不会给的蝼蚁,结局早已注定——成为金蝉子转世功德簿上的一笔,魂飞魄散。
若按他以往性子,早就一棒打下,叫她形神俱灭,但此刻,他心念电转,却存了别样心思。他要借这尸魔,演一场戏,让那心慈面软、有时不免迂腐的师父,真切地看清这世间的诡诈与神佛算计的冰冷。
“呔!妖怪!敢来骗俺师父!”孙悟空故作怒喝,掣出金箍棒,却并未立刻下死手,只是将其“惊走”。
那尸魔——白骨夫人,一击不成,又生二计。变化个年迈老妪,拄着拐杖,哭哭啼啼前来寻女。孙悟空再次“识破”,挥棒“打杀”,依旧留了分寸,只毁其形,未伤其被点化的那点灵识根本。
第三次,白骨夫人狠下心来,变化为一个白发老翁,手持念珠,口诵佛号,前来寻妻觅女。
这一次,戏码做足,猪八戒在一旁看得分明,那猴子三次“行凶”,打杀“良善”,他虽也有些察觉不对,但更多的是因之前化斋被抢白、心中积郁,便趁机挑拨道:“师父!你看这猴子,一路上凶性不改,连伤三条人命!这哪里是取经的和尚,分明是个杀生的魔王!”
若是从前,玄奘见悟空接连“打死”三人,定然心痛疾首,念起那紧箍咒来。但此刻,他历经诸多劫难,宿慧渐开,心志坚定远超往昔。
他虽仍怀仁心,却不再愚昧,他仔细观瞧,见那“老翁”虽看似悲痛,眼神深处却无真正丧亲之痛,反而藏着一丝计谋将成的急切与怨毒,再结合悟空此前提醒与那过于“巧合”的三次相遇,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当孙悟空第三次举棒,欲要彻底了结这戏码时,玄奘却抬手阻止:“悟空,且慢。”
孙悟空动作一顿,看向玄奘。
玄奘目光清澈,带着洞察与一丝悲悯,看向那瑟瑟发抖、却怨气更盛的“老翁”,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三番两次变化前来,所为何求,贫僧已大致知晓。然,以诡诈之行,求超脱之果,终是镜花水月,你之本源怨苦,贫僧或可助你化解一二,何不现出本来面目?”
这番话,并非斥责,而是点破与引导,那白骨夫人所化的老翁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玄奘。她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和尚,竟能看破她的根脚,还说出了“化解怨苦”之语!
猪八戒见师父竟不怪罪悟空,反而对“受害者”说出这番话,一时愣住,挑拨之言卡在喉咙里。
玄奘转而看向猪八戒,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八戒,你既入我门墙,当时时警醒,明辨是非,莫要人云亦云,徒增业障。悟空虽有莽撞之时,然其赤诚护师之心,洞察妖邪之能,你当看在眼里,学在心中。”
猪八戒被训得面红耳赤,讷讷不敢再言。
白骨夫人知事不可为,又见玄奘似有慈悲之意,并非一定要打杀她,怨气稍平,现出原形,却是一具莹白骨架,骨架核心处,一点微弱的灵光闪烁,那是她被点化后残存的灵识与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气核心。
孙悟空见状,收了金箍棒,并未如“剧本”般将她彻底打杀。他走到那白骨之前,火眼金睛直视那点灵光,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复杂:“白骨夫人,俺老孙知你根底,你不过是这西行路上,某些大人物为了凑数,随手点化的一枚棋子,一件耗材。用过了,也就扔了,魂飞魄散是你注定的结局。漫天神佛,谁会在意你这蝼蚁的存亡?”
白骨夫人元神震颤,虽然早有模糊感知,但被孙悟空如此直白地点破,依旧感到无尽的悲凉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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