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深意存焉。
不予赏赐,是对李默“不守规矩”的敲打,是给周正等保守派一个交代,也隐晦地表达了都护府,或者说他长孙弘本人,对李默其人所持的保留态度。
不加重罚,是承认其功劳和才能,是为了应对眼前迫在眉睫的吐蕃-处木昆联军威胁,是给张诚和那些支持李默的少壮派一个面子。
“戴罪立功”,更是留下了无穷后手。若李默后续再立新功,那是戴罪之身本该如此;若其稍有差池,新账旧账便可一并清算。
“便依此议,拟定回文,用印下发磐石营。”
长孙弘最终拍板,语气不容置疑,
“另,以都护府名义,行文河西节度使及瓜州守将,通报敌情,嘱其严加戒备,并与安西协同御敌。至于张诚所请主动出击之策……准其酌情施行,然需谨慎,不可浪战。”
“下官明白。”
录事参军躬身领命,退下去草拟文书。
长孙弘独自留在偏厅,端起已然微凉的茶,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西方,那片广袤而动荡的疆域。
李默……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骤然崛起的边军校尉,一个精通各种闻所未闻的技艺、提出惊世骇俗方案的“异数”。
他就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或可开疆拓土,斩将夺旗;用不好,亦可能伤及自身,甚至反噬持剑之人。
如今朝堂之上,陛下对寒门庶族的提拔日益明显,对关陇旧族把持朝政已隐有不满。
这个李默,其行事风格,其献策内容,无不透着与旧有秩序格格不入的气息。
他今日在安西的崛起,或许就是明日朝堂格局变动的一个缩影。
“且看你,能在这血火修罗场中,走到哪一步吧。”
长孙弘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笑意。
数日后,都护府的决断,随着驿马的疾驰,抵达了风沙弥漫的磐石营。
当旅帅张诚在帅堂内,当众宣读那份盖着安西大都护府鲜红大印的回文时,堂下众将神色各异。
“……昭武校尉李默,探敌有功,然擅专致损,亦有过失。念其情有可原,正值用人之际,着功过相抵,不予赏罚,仍留原职,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望其恪尽职守,戴罪图功,勿负朝廷厚望。磐石营一应军务,旅帅张诚当审时度势,酌情处置,稳守为上,伺机歼敌……”
程处默、王朗等李默一系的将领,听到“功过相抵”、“戴罪立功”时,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但听到“仍留原职”、“以观后效”,又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最坏的打算没有发生。
以周正为首的几个将领,虽然对未能扳倒李默感到些许失望,但看到其功劳被抹杀,背上“戴罪之身”的名头,也算是达到了部分目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
张诚面无表情地念完回文,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因伤未能到场、但消息必然很快会传到的李默座位,心中暗自叹息。
都护府,或者说别驾长孙弘的这番处置,可谓滴水不漏,平衡了各方势力,也给他这个旅帅留下了足够的腾挪空间,但同时也给李默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都护府钧旨已下,诸位当同心戮力,共御外侮!”
张诚沉声道,
“王朗,你的袭扰分队,按计划明日出发!程处默,骑兵整训不得松懈!其余各部,加强戒备!”
“喏!”
众将轰然应命。
消息传到李默养伤的营房时,他正靠在榻上,阅读着韩七帮他找来的几卷西域风物志。
韩七小心翼翼地将都护府的回文内容转述了一遍,说完后,紧张地看着李默的脸色,生怕校尉会因此消沉或动怒。
然而,李默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直到韩七说完,他才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操场上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士卒。
“功过相抵……戴罪立功……”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了然。
这个结果,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从他决定亲身涉险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可能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高层需要他的才能来应对危机,却又忌惮他的“不安分”和可能带来的变革。
所以,他们用这种方式,既要用他,也要牢牢地控制他。
“校尉,您……您不生气吗?”
韩七忍不住问道。
“生气?”
李默收回目光,看向韩七,眼神深邃,
“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本来就是一个交易。他们给了我‘戴罪立功’的机会,而我,则需要用更大的功劳,来换取真正的立足之地。”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静和一种隐而不发的自信。
“告诉处默和王朗,不必为我鸣不平。”
“我们的战场,不在都护府的公文上,而在西边那片草原和戈壁。”
“让他们按计划行事。”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韩七看着李默那平静之下蕴藏着惊雷的眼神,心中的愤懑忽然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信念。
“喏!校尉!”
他挺直胸膛,大声应道。
都护府的决断暂时浇熄了磐石营内关于功过的争论之火。
所有人都明白,表面的平静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李默头顶“戴罪之身”的名号,被推到了更加凶险的境地。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必须走得更加谨慎,也更加……漂亮。
一场用胜利来自证清白的战争,已经别无选择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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