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一脚踢翻竹凳,酒瓶在青石板上滚了半圈,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咧着嘴,嗓门像破锣:“老板!再来一壶烧刀子!”
江晚晚正要伸手拿桂花糕,听见动静,手指顿了一下。她没抬头,只用眼角扫了一眼门口。那人满脸通红,走路歪斜,袖口沾着油渍,一看就是喝多了。
阿杰从后厨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他看了醉汉一眼,脚步微停,但没上前。
醉汉没等回应,自己摇晃着往里走,目光落在江晚晚身上。他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拉得老长:“哟?这不是天天坐这儿的小美人嘛。”
他走近几步,一手撑在桌上,俯身下来,酒气扑面:“装什么清高啊?每天都来,是不是等人包养?”
江晚晚脊背立刻绷直。她放下筷子,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抬头直视对方。眼神不闪不避,冷静得像在开一场并购会议。
“你喝多了。”她说,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建议你现在就离开。”
醉汉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哎哟还会说话呢?还挺有脾气!”
他另一只手抬起来,眼看就要往江晚晚肩上搭。
就在这一瞬,江晚晚指尖已经压紧茶杯边缘,准备起身反击——她在投行三年,见过太多无礼客户,也练出一套不动声色的应对方式:语气压低三分,眼神冷五度,再配合一句“我认识你们领导”,基本能吓退八成骚扰者。
可她还没开口。
眼角余光里,柜台后的男人抬起了头。
罗坤明一直低着头擦紫砂壶,动作没停过。这时却缓缓抬起眼,看向醉汉。
没有说话。
没有起身。
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但他那一眼,就像冬天河面突然裂开一道缝,冷气直接钻进骨头里。
醉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撑在桌上的手猛地收回,像是被烫到一样。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嘴唇开始发白。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然后踉跄后退一步,又退一步,转身就往门外冲。酒瓶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茶馆里安静了几秒。
一个老头低头喝茶,咕咚一声咽下。另一个翻报纸,哗啦一声,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阿杰走过去,弯腰捡起翻倒的竹凳,放回原位。路过江晚晚桌边时,他脚步微顿,朝她点了下头。
没事了。
江晚晚慢慢松开捏着茶杯的手指。她低头看,杯沿上留下两个淡淡的指印。她拿布巾轻轻擦掉,动作很轻。
刚才那一幕太快了。
快到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是谁解决了问题。
不是报警,不是吵架,不是动手。
就一个眼神。
那个人坐在那儿,什么都没做,可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了。
她悄悄抬头,看向柜台。
罗坤明已经在续水了。壶嘴冒着白气,水流进杯子,发出细微的响声。他左手拇指在壶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很快移开。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江晚晚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不是没见识的人。沪上金融圈,谁背后没点势力?但她从没见过谁能把气势藏得这么深。
一念之间,让人进退两难。
她低头看着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地方看起来普普通通,木桌木椅,茶水便宜,点心不卖只送。可偏偏,谁都惹不得她坐这张桌子。
前天是穿唐装的老头,今天是醉酒混混。
她没动,有人替她挡了。
而且挡得悄无声息。
她抿了一口茶,温度刚好。窗外河面有乌篷船划过,船尾拖出一条细长的波纹。
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了两下。
一下,两下。
和前几天一样的节奏。
只是这一次,心里少了点悬空感。
她忽然想起早上在家织缂丝时,线又断了。这次她没急,慢慢重穿,莲叶的脉络比昨天顺多了。
现在手里没梭子,只有茶杯。
但她觉得,节奏还在。
阿杰经过她身边,低声问:“还要加水吗?”
她摇头。
“那留着凉了不好喝。”阿杰说着,拿起暖水壶给她续上。
热气升起来,模糊了一瞬间视线。
她看见罗坤明放下紫砂壶,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软布,开始擦另一只杯子。动作平稳,像是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存在。
可她记得清楚。
那个醉汉,是真的怕了。
不是装的,也不是巧合。
是他真的不敢再待下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肩膀第一次放松下来。
这地方确实奇怪。
老板懒散,伙计沉默,客人各聊各的。可偏偏,没人敢在这儿闹事。
尤其是她坐的这张桌子。
她低头看着桌面的木纹,忽然想笑。
该不会……这是什么“保护专区”吧?
正想着,风铃响了一下。
她抬头。
罗坤明站在柜台后,目光掠过她低垂的侧脸,又缓缓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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