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走出了药王谷山门。门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再往前，便是陡峭的悬崖和茫茫云海。谷口矗立着两尊年代久远的石兽，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狰狞而孤寂。
云清朗在谷口停下了。他缓缓屈膝，跪了下来，将万小雅小心地横放在膝头，用自己宽阔的背脊为她挡住呼啸的山风。他就那样跪着，面向药王谷深邃的入口，背对着万丈深渊和翻涌的云海，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嫂子受不住啊！” 王二狗急得跳脚，想把云霄放下去拉他。
“别过来。” 云清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是我欠小雅的。药王谷救不了，是我无用。天地若还有一分仁心，便该给我指条明路。若没有……”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用脸颊轻轻贴了贴那缠满麻布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王二狗僵在原地，看着师兄那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透着决绝死气的侧影，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知道劝不动了。他只能把云霄搂在怀里，退到不远处的山石边，靠着坐下，用体温温暖着孩子，眼睛死死盯着师兄和嫂子，不敢稍瞬。
第一夜，在呼啸的山风和刺骨的寒意中熬过。云霄醒来，哭着要娘亲，被王二狗死死抱住，低声哄着，孩子的哭声撕扯着两个男人的心。云清朗一动不动，任由露水打湿他的头发、肩膀。
第二夜，天穹积起厚重的乌云，星月无光。狂风更甚，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王二狗寻了些枯枝，在背风处生起一小堆火，却驱不散那浸透骨髓的湿冷。云清朗依旧跪得笔直，仿佛失去了一切知觉，只有偶尔低眸看向怀中人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痛楚的微澜。枯木禅师曾命小沙弥送来热粥和姜汤，放在不远处，云清朗看也未看。王二狗红着眼圈，替师兄向小沙弥道了谢，自己却也是一口未动。
第三夜，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上，噼啪作响，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狂风卷着雨箭，横冲直撞，那点微弱的篝火早就熄灭。王二狗用自己的外袍和身体紧紧裹住云霄，缩在山石凹处，依然被淋得透湿，冷得牙齿打颤。他绝望地看着雨幕中那个依旧跪得笔直的身影——师兄用整个身体弯成一道屏障，将万小雅牢牢护在怀中，任凭暴雨如鞭，抽打在他早已湿透、冰冷的背脊上。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嘴角、僵硬的下颌不断流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希望，在这惊涛骇浪般的暴雨中，像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了。王二狗看着那仿佛要与这暴雨、这山石一同毁灭的身影，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连药王谷都束手无策，这天下，还有何处可去？师兄他……难道真的要抱着嫂子，在这里跪到地老天荒，或是……
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浓黑如墨的雨夜！
不是闪电。那光来自上方，稳定、炽亮，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属于这个自然世界的穿透力，搅动着翻腾的雨雾云海。
紧接着，是一阵低沉、持续、越来越响的轰鸣，由远及近，粗暴地碾过暴雨的喧嚣。那声音厚重而充满力量，仿佛某种庞大金属怪物的咆哮，震撼着山崖，也震撼着谷口几近凝固的空气。
云清朗死寂的眼眸，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
王二狗猛地从山石后探出头，瞠目结舌地望向天空。
只见翻滚的乌云和滂沱雨幕之中，一个模糊而巨大的黑影正迅速逼近。那炽白的光柱正是从它前端射出，左右扫动，如同巨兽的眼睛。随着距离拉近，那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只巨大的、钢铁制成的怪鸟！它有着修长的身躯，顶部飞速旋转的翼片将雨水切割成四散飞溅的白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那……那是何物？！”王二狗失声惊呼，下意识的反应是挺身挡在了云清朗和云霄身前，尽管他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腿肚子都在打颤。
钢铁怪鸟悬停在谷口上方不远处的空中，狂暴的气流将地面的雨水吹得倒卷而起，形成一片迷蒙的水雾。那巨大的轰鸣和强烈的压迫感，让王二狗几乎要窒息。连昏迷中的万小雅，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和震动，在云清朗怀中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眉。
舱门滑开，一道身影利落地跃下，落在湿滑的坡地上，站稳。
来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奇特的、毫无褶皱的白色长衣，外面罩着同样质地的白袍，脸上戴着一副遮挡了上半张脸的透明罩子（护目镜），镜片在探照灯余光的反射下，一片冷冽的白，看不清眼神。雨水打在他身上，顺着那光洁的衣料滑落，竟似不沾分毫。他手里提着一个银灰色、线条冷硬的箱子。
他的目光，隔着喧腾的雨幕和肆虐的气流，准确地落在了跪地的云清朗，以及他怀中那一团缠满麻布的身影上。那目光透过护目镜，冰冷、专注，不带任何属于“人”的多余情绪，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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