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祝满分。”
街角豆浆店刚开张,老板把热豆浆舀进玻璃杯,白汽像给清晨装了个烟囱。
太阳真在“喝”——光线斜斜插进杯子,豆浆表面浮起金圆,像太阳正用吸管嘬。
你站门口,看表,七点四十五,距离“喝完”还有十分钟。
你买一杯,加两勺糖,蹲路边,慢慢啜。
鸽子落你鞋面,啄溅出来的豆浆,啄一下,抬头看看你,像怕你不高兴。
你说:“喝吧,今晚可能还得靠你带路。”
鸽子“咕”一声,算回答。
一百一十七
八点整,太阳把豆浆喝到底,杯壁只剩一圈金线。
你起身,往“半满”走。
便利店玻璃门映出你影子:头发翘半边,像被风偷偷剪了一撮;
眼睛里有红血丝,却亮得出奇,像刚被希望点名的孩子。
推门,叮咚声脆,收银台后站个戴圆框眼镜的姑娘,头发染雾霾蓝,名牌写“阿半”。
她冲你笑:“回声乘客?”
你点头。
她递给你一张A4纸,上面画九宫格,每格一句:
“我回来了,
给爸爸,
给妈妈,
给那只跑丢的狗,
给没赶上车的自己,
给弄丢的橡皮,
给暗恋的同桌,
给去年枯死的绿萝,
给今天没吃早饭的你。”
阿半说:“挑一句,或者全喊,喊完就能上车。”
你问:“车呢?”
她指指冰柜后头:“正在加油,喝可乐呢。”
冰柜移开半米,露出一条往下走的楼梯,蓝灯贴墙,像通往海底隧道。
阿半递你一颗棒棒糖:“预付利息,先甜嗓子。”
你接过,草莓味,塑料纸剥开“嚓啦”一声,像给心脏撕包装。
一百一十八
你下楼梯,鸽子飞你肩头,翅膀偶尔扫你耳廓,痒得像提醒别紧张。
走到尽头,是条废弃地铁隧道,铁轨锈成褐色,却铺了彩虹灯带,一闪一闪,像给旧血管装新心跳。
轨道旁停着一节车厢,比正常地铁短一半,外皮刷成牛奶白,画满简笔画:
有举着伞的小鱼、戴帽子的月亮、会飞的书包,还有一只张大嘴的青蛙,嘴里叼着“欢迎回家”四个字。
车门敞着,门口立个牌子:
“回声九点零,
终点站:‘我回来了’,
检票口:你的嗓子。”
车厢里已有几位乘客:
穿校服的女孩,怀里抱一盆仙人掌,仙人掌绑蝴蝶结,像赴约;
戴安全帽的工人,手里拎安全帽,帽里装几个热包子,白汽冒头;
拄拐的老爷爷,口袋插一枝杏花,花瓣被隧道风吹得微颤。
你找空位坐下,背包放膝,鸽子蹲你包上,像保镖。
一百一十九
列车“叮”一声,门合,缓缓启动,没有汽笛,只有前方传来“我回来了”四字的回声,一声比一声大,像有人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
车窗不是玻璃,是雾,手一碰,就显出画面:
你小学门口,爸爸蹲身给你系鞋带,阳光落他头顶,像撒一把碎金;
你初中宿舍,妈妈抱新棉被,给你铺床,拍平褶皱,也拍掉你想家的泪;
你弄丢的那只狗,在黄杨树下撒尿,回头冲你吐舌头,尾巴摇成风中小旗;
你暗恋的同桌,借你半块橡皮,橡皮上画笑脸,后来橡皮丢了,笑脸却住进你日记……
画面闪完,雾又合拢,像书页被风翻过去。
你身边座位慢慢升起一个虚影,先是透明,后变实——
是十二岁的你,背着比人还高的书包,鞋带拖地上,像两条鼻涕。
小你扭捏坐下,腿晃啊晃,鞋尖踢你膝盖,小声说:
“喂,长大好不好玩?”
你笑:“好玩,也不好玩,像过山车,有尖叫,也有风。”
小你撇嘴:“我怕高。”
你递给他草莓糖:“含住,就不怕。”
小你接过,含住,眼睛弯成月牙。
一百二十
列车穿过隧道、穿过高架、穿过一片油菜花田,金黄浪头打向车窗,溅起花粉雨。
广播响起,是阿半的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各位乘客,请准备好你们的‘我回来了’,
下一站:‘心口’,
车门将开三秒,
错过就得等下辈子。”
车厢里气氛忽然静得能听见糖化。
校服女孩抱紧仙人掌,小声说:“我回来了,给那年被没收的漫画书。”
工人大哥咬一口包子,含混喊:“我回来了,给砸伤的手指,对不住啊,没带你好好歇。”
老爷爷用拐杖点点地:“我回来了,给老伴儿,杏花开了,你闻闻。”
轮到你了,你站起来,鸽子飞你头顶,像给你加冕。
你深吸一口气,隧道风里有花香、有铁锈、有豆浆味,还有一点点海盐。
你说:
“我回来了,
给二十七岁没敢回头的我,
给今天终于说出‘再见’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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