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麦香还未散尽,灵州城内便弥漫起另一种气息——那是新旧秩序交替时特有的、混合着期待、疑虑与谋划的空气。粮仓渐满,商路初通,军民人心稍安,但一个现实问题随之浮出水面:如何建立一个公平、可持续的赋税体系,以支撑灵州这个新生势力的运转,又不至于重蹈前朝苛政覆辙,挫伤这来之不易的民心?
将军府议事堂内,气氛严肃而务实。长条桌案旁,坐着林砚、张翰、周通、拓跋德明,以及一位面皮白净、未留须髯、年约三十七八的男子。他细长的眼睛时常微眯,带着一种商贾般的精明,嘴角习惯性挂着和气的笑容,但若细看其眼底,却能察觉到深藏的计算与审慎。
此人便是孙文焕,字明达,原张崇麾下幕僚中通晓经济钱谷的干才,于财税一道颇有见地。今日这场关乎灵州命脉的税制之议,林砚特意将他请来。
下首坐着三位受邀而来的代表:灵州本地农户陈老汉、常跑吐蕃的汉商孙掌柜、归附的党项小部落头人野利昌。
林砚开门见山:“今日议灵州赋税之制。前朝之弊,首在横征暴敛。我等立‘华夏’之名,行‘四民’之政,税制须与之相应——既要取用有度,保障公需,更要公平简明,不伤民力,不抑商机。诸位但请直言。”
张翰率先开口,引经据典:“《春秋》云,‘什一而税,王者之政’。学生以为,灵州农税可效此法,取民田所获十分之一。军田供养行伍,税率或可略高,然亦当有定数,示以公允。”
陈老汉听了,小声对孙掌柜道:“十一税?若真如此,比前些年官府那些‘耗羡’、‘脚钱’,可轻太多了……”
孙掌柜点头,眉头却蹙着,显然在盘算商税。
此时,孙文焕轻轻咳了一声,脸上笑容更和煦几分,声音平稳清晰:“张先生所言古之仁政,乃立税之基,文焕深以为然。然税制如人体血脉,须贯通农、工、商,方能气血旺盛。”他面前摊开几张写满数字与货名的纸页,显然是早有准备。
“农为根本,税宜从轻、从定,使民安心力田。商为活水,税宜从简、从平,使货畅其流。文焕粗略核算灵州当前田亩产出、商队往来货值利润,以为:民田可定‘什一税’;军田专供,税率三成,但收支须另立章程,专款专用,定期公示。”
他顿了顿,看向孙掌柜等商贾代表,继续道:“至于商税,可分两类。一为过往商队,按其入境申报、核实之货物总值,十五税一。税款可纳金银,或按市价折抵灵州所需物资。二为本地有固定铺面、作坊,且入灵州户籍之商贾,为鼓励其扎根经营,繁荣市井,其经营所得,商税减半,即三十税一。另于各集中交易市,设小额定额‘市税’,用于维持市场秩序整洁。如此,外商有利可图,愿常来往;内商得实惠,愿安心发展。”
孙掌柜眼睛一亮,手指在膝上虚拨几下,脸上露出心算后的喜色。
周通紧接着道:“孙先生思虑周详。军田三成之税,必须明定,且管理、仓储、分配,皆需专章,账目公开,接受兵卒监督,绝不可重蹈旧军贪墨覆辙!”
拓跋德明也开口道:“我们河套之地的部落,过去头人征收也无定数,丰年多取,荒年也不减,常生怨气。定下明白规矩,大家知道为何而交,交往何处,便是税额稍定,只要公平透明,也比随意摊派强。”他的话朴实,点出了定额与知情的关键。
野利昌头人通过通译连连附和。
三位代表也说了诉求:陈老汉盼“定下就不乱加”;孙掌柜希望货验、过关手续简便;野利昌关心部落民缴税后能否公平交易牲畜皮毛。
林砚静听,偶尔记录。待众人言毕,他看向孙文焕:“明达先生既有成算,可还有补充?”
孙文焕微眯的眼缝里精光一闪,拱手道:“文焕尚有两议。其一,赋税征收,贵在高效清廉。应即设立‘税务司’,专司此事。税务官吏,需公开选拔,首要便是品行端方、通晓算术、不贪不墨。可设见习之期,严格考核。其二,所有税目、税率、缴纳方式、减免条款,需以浅白文字写成《税则》,广贴城门、市集、屯田点,务使妇孺皆知。同时严令,除《税则》明载之税外,任何机构或个人,不得加征分文!凡有勒索、摊派、刁难盘剥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税务司自身,亦设监察之位,接受军民举告。”
他的建议,将税制的执行与监督也纳入了整体框架,思虑极为周密。
林砚颔首,显然极为满意。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木板前,上面已勾勒框架。“综合诸位之见,我意如此——”他将孙文焕的方案,结合张翰的仁政根本、周通的军需透明、拓跋德明的定额诉求,以及代表的实际关切,清晰条列出来,形成最终决议:农税(民田什一,军田三成)、商税(过往十五税一,本地三十税一)、市税定额,以及设立税务司、颁布明文税则、严禁额外加派等配套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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