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第七份工程量清单的复核章盖在右下角时,计算器的电池突然弹出,滚落在堆积如山的图纸间。下午三点十五分,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混凝土用量”那栏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给数字划了道警戒线。桌角的仙人球又扎破了手指,是上周帮施工队核量时碰的,那道细小的伤口现在还留着红痕,像根没擦干净的铅笔线。
“林工,幼儿园扩建项目的钢筋量对不上!”实习生小姚抱着蓝图冲进办公室,文件夹边缘卷成了波浪形。她把两份核算表拍在桌上,A4纸因用力过猛微微发颤:“施工队报的比我们算的多了三吨,王队长说‘现场损耗难免’,让我们直接按他的数走。”
林夏的指尖在“钢筋损耗率”那栏顿了顿——3%,是《建设工程工程量清单计价规范》里明明白白的数字。他记得上周去现场勘查时,看见堆在角落的钢筋头比规定长度长了五公分,当时就跟王队长提过,对方拍着胸脯说“下次一定注意”,现在看来不过是句敷衍。铁皮柜第三层的《造价师手册》里夹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头,是老顾师傅退休前留给他的,说“这行的良心,就藏在这些看不见的损耗里”。
“带卷尺和游标卡尺,去现场核量。”林夏抓起安全帽,帽檐上还沾着上次去基坑的泥点。“告诉王队长,按规范来,多一分少一厘都不行。”他从抽屉里摸出个笔记本,第一页写着老顾的话:“造价不是算数字,是给建筑称良心——你笔下的每个零,都连着工人的汗。”
幼儿园工地的沙堆旁,散落着不少截断的钢筋。小姚蹲在地上数,声音带着气:“这些头头明明能再利用,他们直接扔了!”林夏没说话,只是用卡尺量了根钢筋头——长度12厘米,按规范可焊接再用,现场却堆了足足二十捆,像座沉默的浪费纪念碑。
王队长叼着烟过来,工装裤上的水泥渍像幅抽象画:“林工,至于吗?三吨钢筋,也就万把块钱,犯得着较真?”他踢了踢脚下的钢筋头,“现场赶工期,哪顾得上这点碎料。”远处的孩子们正在临时活动板房里画画,颜料涂在玻璃上,像片五颜六色的补丁。
林夏把《混凝土结构工程施工规范》第5.3.4条拍在他面前:“规范说‘钢筋截断长度误差不得超过5毫米’,你这些料头平均长12厘米,相当于每根多浪费7厘米。”他指着孩子们画的未来幼儿园,画上的城堡有个大大的烟囱,“这幼儿园要住三十年,每笔浪费的钱,都是从孩子们的滑梯、绘本里抠出来的。”
小姚突然指着钢筋堆后面,那里有个用废料焊的小推车,车斗里放着个铁皮文具盒,是给工地旁的留守儿童做的。“王队长其实挺好的,”小姑娘声音软了些,“上周还帮孩子们修了秋千。”林夏注意到推车的焊接点很规整,不像随手糊弄的活计。
王队长的烟卷烧到了手指,他猛地扔在地上:“我这就让人把料头捡回来。”林夏看着他招呼工人搬钢筋,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那年,老顾带他去核一个扶贫安置房项目。施工队多报了五十块砖的量,老顾在现场数了三遍,说“这五十块砖,够贫困户买袋面粉”。最后那五十块砖钱,老顾自己垫了,却在造价表上备注“现场节约,返还建设单位”。
中午在工地食堂热饭时,林夏的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视频,女儿举着张画在镜头前晃:“爸爸,这是你盖的房子!”画里的楼房歪歪扭扭,每个窗户都画着笑脸,最大的那个笑脸旁边写着“幼儿园”。母亲说:“孩子今天在幼儿园说,爸爸是‘给房子算钱的超人’,老师说这个比喻很形象。”
饭盒里的茄子烧肉已经凉了,林夏扒拉了两口,发现盆底沉着块姜——是妻子特意放的,知道他胃不好。上周加班到凌晨,妻子带着女儿来送夜宵,小姑娘在他的造价表上画了个太阳,说“给爸爸的数字晒晒太阳,就不冷了”。
“告诉囡囡,”林夏对着手机说,“爸爸算的钱,会变成她画里的滑梯和秋千。”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这位老木匠总说“好手艺要算着料来,浪费就是亏心”。父亲的刨子现在还在他的工具箱里,木柄上的包浆,是几十年算着尺寸干活磨出来的。
下午两点十七分,林夏在审核市政道路项目的签证单时,发现张“夜间施工补贴”有问题。签证上写着“连续施工三晚”,但他调阅监控发现,其中一晚因暴雨停工,施工队却照报不误。预算员小李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计算器:“林工,这三晚也就多算两千块,甲方那边催得紧,要不……”
林夏的笔“啪”地落在签证单上,墨水洇出个小小的黑点。他想起去年审计的廉租房项目,施工队虚报了二十车砂石量,最后导致两户人家的阳台地面开裂。老顾当时拿着裂缝的照片,在造价会上拍了桌子:“我们多算的每一分钱,最后都会变成老百姓家里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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