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在冰冷的席垫上坐了许久,直到窗棂透入的光线偏移了几分,空气中的尘埃换了方向舞蹈,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枚冰凉的古旧算筹紧紧攥在手心。
刺痛感从掌心传来,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噩梦,而是又一次冰冷重启的现实。
“得活下去……”他低声喃喃,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哪怕是为了……下一次能死得痛快点。”
这念头荒谬却现实,成了支撑他此刻行动的唯一动力。他再次低头,将目光投向那堆占据了案几和大半个地面的简牍。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竹片木块,而是一座迷宫,一个陷阱,也可能是……一线微不足道的生机。
他开始动手整理。动作起初有些笨拙,这身体似乎也并不强健,搬动沉重的简册时显得有些吃力。但他强迫自己专注,将散落各处的简牍按照大概的年份和类别进行归拢。
这个过程缓慢而令人沮丧。许多简牍上的绳缆早已腐朽,稍一用力便断裂开来,竹简“哗啦”一声散落一地,顺序全乱。更别提那些字迹了,秦篆本就古奥,书写者又似乎极其敷衍,墨迹深浅不一,勾画潦草难辨,许多数字更是写得歪扭,看得他眼花缭乱。
时间在沉闷的翻检和归类中流逝。角落里那位老吏不知何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更衬得这官署死寂一片。窗外偶尔有脚步声或马蹄声经过,都让楚默的心下意识地一紧,生怕是又来征粮索物的军爷。
渐渐地,一些不寻常的痕迹开始浮现。
他拿起一卷记录“犒军粮”支出的木牍。上面只简单写着“某年某月,支犒军粮粟米三百石”,既无具体接收军队的番号,也无经办人的签押,甚至连个像样的印鉴都没有,只有一个模糊的、似乎是随手划上去的墨点。
三百石!这不是个小数目。楚默蹙起眉头,试图在脑海中换算——这够多少士兵吃多久?但他缺乏具体概念,只本能觉得这支出大得突兀且可疑。犒劳哪支军队需要这么多?为何记录如此简略模糊?
他将这枚木牍单独放到一边。
接着,他又发现了几卷关于“鼠雀耗”的记录。一开始他并未在意,古代仓储粮食有损耗是正常的。但当他连续看到“某月,鼠雀耗粟米十五石”、“某月,鼠雀耗黍米九石”这样的记录,并且月月如此,甚至数额相差无几时,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这他妈是把老鼠当猪养吗?”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忍住。
他强压着心惊,粗略心算了一下。仅仅依据手头这些散乱记录,一年下来,所谓被老鼠麻雀吃掉的粮食,恐怕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绝对不正常。正常的鼠雀损耗绝不可能如此稳定且巨大,这更像是一种……惯例性的、明目张胆的贪墨!利用这个名目,定期将官仓的粮食“合理”地搬走!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感觉手下的竹简仿佛带着某种污秽的黏腻感。他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鼾声渐起的老吏,对方那麻木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阴影。这个人,是真不知情,还是……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参与其中?
楚默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继续翻找,动作更加仔细,也更加警惕。
他发现不同时期的账目记录风格迥异,显然经过多人之手。有些还算清晰,有些则如同鬼画符。许多数字有明显刮削修改的痕迹,新的数字覆盖在旧的之上,显得格外扎眼。更有甚者,不同竹简之间对同一批粮食的入库和出库记录根本对不上,仿佛那些粮食在仓库里自己长了翅膀飞走了。
“咳咳……”
角落里的老吏不知何时醒了,或者说根本没睡踏实。他浑浊的眼睛瞥见楚默正在翻检那些关于“鼠雀耗”的木牍,喉咙里发出两声干涩的咳嗽。
楚默动作一顿,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困惑和无害,他拿起一枚记录着“月耗十五石”的木牍,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出来的新手茫然:
“老先生,请教一下。这……这笔‘鼠雀耗’……晚辈才疏学浅,着实惊讶。咱们吴县的鼠雀……莫非是成了精、通了兵法?怎地每月耗费如此恒定,还……还数目如此巨大?”
那老吏闻言,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瞥了楚默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神闪烁不定。他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咳咳……天灾鼠患,在所难免,在所难免……吴县地处潮湿,仓廪老旧,鼠患尤烈……历来如此,历来如此……”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是在解释,而是在重复某种说了无数遍、连自己都不再相信的套话。那神态,分明是知情,却讳莫如深,只想赶紧搪塞过去。
楚默的心沉了下去。历来如此?好一个“历来如此”!这特么就是系统性的蛀空!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那笔三百石的犒军粮,但看到老吏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生怕惹上麻烦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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