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方被拖走后的那个夜晚,格外的漫长和寒冷。营地中央空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像一只丑陋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空气中似乎始终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着夜的寒意,钻入每个人的帐篷,渗进每个人的梦境——如果还有人能睡得着的话。
默夫一夜未眠。
他坐在油灯下,那点微弱的光芒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晁方最后那个了然又绝望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那眼神在无声地质问他,也质问了这整个疯狂而荒谬的世界。
他试图用一贯的现实主义来安慰自己:晁方是自找的,他不懂规则,天真幼稚,他的死是必然的,是这乱世中无数无谓牺牲的一个缩影。自己早已见惯了死亡,不该为此动摇。
但这一次,这套说辞似乎失效了。一种深刻的、冰冷的虚无感攫住了他。如果清醒的代价是眼睁睁看着理想主义者被碾碎而无所作为,如果生存的意义只剩下在泥潭里打滚并习以为常,那么这种“清醒”和“生存”,究竟还有什么价值?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无数次轮回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在不同的身份和躯壳里,一遍又一遍地体验这种无能为力和幻灭感吗?
天快亮时,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脚步声、压低的口令声、车辕碾过冻土的吱嘎声……一种紧急集合的征兆。
默夫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将那些纠缠不清的哲学思辨压回心底。生存的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他整理了一下甲胄,拿起剑,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营地里的气氛依旧压抑,但却多了一丝诡异的“活力”。一队队士兵被军官们呼喝着集结,虽然依旧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但至少动了起来。几辆破旧的辎重车被套上了瘦骨嶙峋的驮马,车上空空如也,显然不是用来装载,而是准备去装运什么东西。
默夫的心沉了下去。他大概猜到要发生什么了。
果然,很快命令就传达了下来。并非通过以往那种混乱无序的方式,而是由刘将军麾下的一名亲信军官亲自带来的,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
“各部抽调人手,即刻前往陈县周边乡里,征调粮秣!额度已定,务必足额收取!延误或不足者,军法从事!”
命令言简意赅,带着最后关头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严厉。所谓的“征调”,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最后的、不留余地的抢掠。军法从事?不过是催促他们更快、更狠地去搜刮的鞭子。
默夫所在的残部也被点名,任务依旧是……东乡里。
听到这个地名,默夫的心像是被冰锥刺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看似精明狡黠的张家少主,那个老奸巨猾、用粮食换取空头承诺的张氏家主,更想起了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农民……
上一次去,他还能用威逼利诱的方式,从豪强指缝里抠出粮食,勉强避免了对最底层的直接掠夺。但这一次,命令是“足额收取”,态度是“军法从事”,背景是山穷水尽、即将城破的绝望。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他手下仅存的几十号人集合起来。队伍里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是刚从其他地方补充过来的溃兵,眼神凶悍而麻木,如同饿极了的野狗。狗子也赫然在列,他看到默夫,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大牛则一脸忧心忡忡,默默站到默夫身边。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多余的废话。军官一声令下,这支混杂着绝望、贪婪和无奈的小队伍,沉默地开拔,离开了死气沉沉的营地,走向城外那片同样饱经蹂躏的土地。
越靠近陈县城墙,景象越发破败。原本还能看到一些逃难者搭建的窝棚,如今大多已人去棚空,只剩下些破烂的席子和灰烬。道路两旁偶尔可见倒毙的尸首,无人收拾,任由野狗和乌鸦啃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城内更浓重的死亡和荒芜的气息。
默夫沉默地走在队伍前面,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上一次前往东乡里,虽然也知道任务艰难,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通过周旋解决问题。而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像是押送死刑犯的刽子手,目的地就是刑场。
经过小半日的跋涉,东乡里那片熟悉的、荒芜的土地再次映入眼帘。
然而,仅仅相隔不到两月,这里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上一次来,虽然也是民生凋敝,但至少还能看到一些农田里残留的枯梗,村落里还有一些炊烟和人迹。而这一次……
目光所及,几乎看不到一丝绿色。土地像是被剃刀刮过一样,光秃秃的,甚至能看到被翻刨过的痕迹——那是人们绝望地挖掘草根和树皮留下的。村落更加破败,许多茅屋已经坍塌,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土坯残骸,显然经历过火灾或人为的破坏。
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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