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头颅落地溅起的血污,似乎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干涸,反而化作了一片无形却粘稠的阴霾,沉沉地压在陈县上空,也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默夫穿着那身崭新的什长号衣,走在营地里,感觉如同披着一层浸透了冷汗的荆棘。投向他的目光复杂难辨:有敬畏,因为他似乎得到了刘将军的青睐,并且“扳倒”了恶霸王麻子;有疏远,因为谁都清楚,他的晋升之路沾染着同僚的血,靠近他可能意味着不可预测的危险;更有一种麻木的观望,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一个小小的什长,今日风光,明日或许就是另一个王麻子。
他现在名义上管着十个人,除了伤痕未愈、对他愈发依赖和敬畏的大牛,以及另外两个原小队幸存下来的老实汉子,其余都是上面从其他溃散队伍里拼凑过来的新面孔。这些人眼神躲闪,士气低落,对默夫这个新上司缺乏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默夫尝试着下达一些简单的整顿命令,回应他的只有懒洋洋的应付和隐藏在眼皮底下的不耐烦。
他知道,自己这个“什长”有名无实。王军官那日的擢升,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标记和隔离,而非真正的信任和赋权。无人再给他分派具体的任务,他也接触不到任何稍微核心的军务,仿佛被无形地圈禁在了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狗子则似乎真的攀上了朱房派系的那位文官,不再与默夫他们同住一营,偶尔远远看见,也是穿着体面了些,跟在某个小官员身后,点头哈腰,但瞥向默夫这边的眼神,却愈发显得阴沉和算计。
这种令人窒息的、停滞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很快,一种新的、更庞大的焦虑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从上层蔓延开来,逐渐渗透到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首先是粮草。每日配发的食物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那能砸死人的糠饼比例大增,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更加清可鉴人,甚至偶尔还会断顿。负责后勤的军官脸色越来越黑,对任何前来询问或抱怨的士卒非打即骂,斥责他们“不知前线艰苦”、“只知张口要粮”。
紧接着,是气氛的微妙变化。那些偶尔能见到的高级军官们,行色愈发匆匆,眉头紧锁,彼此间低语时眼神交换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警惕。传令兵跑动的频率越来越高,马蹄声和脚步声 时常 在深夜响起,打破短暂的寂静,带来一阵阵无端的心悸。
各种来源不明、真假难辨的消息,开始像地下暗流一样在士卒们中间偷偷传递。
“听说了吗?荥阳那边……打得更惨了……”
“假王(吴广)的兵马折了好多,攻不上去啊!”
“秦军来了援兵?是不是咸阳发大军了?”
“嘘……小声点!别让巡查听见!”
“怕什么!都快饿死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默夫沉默地听着这些零碎的议论,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他比这些大多不识字、眼界仅限于眼前一亩三分地的士卒更清楚,荥阳这座中原重镇久攻不克,对于锐气正盛但根基浅薄的张楚政权来说,意味着什么。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士气衰竭,乃是兵家大忌。
又过了几天,一些更加具体却也更加令人恐慌的流言开始发酵。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从陈县派去荥阳方向的运粮队,好几次都没能到达目的地,不是被“流窜的秦军小股部队”劫了,就是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人说,看到有零星的、不成建制的伤兵从西面逃回来,但都被上面的人迅速“接管”带走了,不让任何人接触打听。
甚至有人私下低语,说大王(陈胜)最近脾气极其暴戾,接连处死了好几个从前线回来报信的使者,只因他们带来了“不利战报”。
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慢慢上涨,淹没了营地。那种因为内部清洗而带来的恐惧,逐渐被一种对外部强大威胁的、更原始本能的恐惧所取代。人们开始下意识地囤积任何能入口的东西,磨砺手中简陋的武器,夜晚值守时,耳朵竖得老高,仿佛随时会听到秦军进攻的号角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默夫找到王军官麾下的一名低级军官,试图打听一下情况,以及自己这支小队接下来的任务安排。那军官一脸不耐,呵斥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安心待着,约束好你的人,别给老子惹事!前线大事,也是你一个小小的什长能打听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默夫回到自己的破帐篷里,看着手下那几个面有菜色、眼神惶惑的兵卒,还有蹲在一旁默默擦拭一根削尖木棍的大牛,心中一片冰凉。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他是一颗被暂时搁置的棋子,也可能是一个被圈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替罪羊。刘将军和王军官那日保下他,或许只是因为当时需要他这样一个“证人”来坐实王麻子的罪状,需要他这个“有功之臣”来装点门面。而一旦更大的风暴来临,他这种没有根基、知晓部分内情却又并非核心的小角色,永远是第一批被推出去牺牲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