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如同退潮般,缓慢而极不情愿地撤离了它盘踞的阵地,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掏空、虚弱不堪的躯壳,以及一片狼藉的战场——持续的低热、深入骨髓的酸软、和一阵阵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慌的虚弱眩晕。但至少,那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灼热和剧烈的头痛减轻了,思维也因此得以从混沌中挣脱,获得了一丝难得的、脆弱的清明。
陈默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拧干了最后一点水分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杂音,吸入的是永恒不变的、冰冷的霉味空气,呼出的则是生命能量正在缓慢流失的证据。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躺着,等待那碗不知何时会来的馊粥,然后在这无尽的死寂中腐烂。
观察。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对抗这凝固绝望的唯一武器。
他开始将全部残存的、微不足道的精力,聚焦于感知周遭的一切,试图从这死水般的日常中,打捞起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首先,是光。
那扇唯一的小窗,成了他判断时间流逝的最重要,也是最不可靠的工具。透过破损窗纸的孔洞,他能看到外面天空颜色的细微变化。
清晨(他推测是清晨),光线是灰白而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只是勉强驱散深夜最浓重的黑暗。随后,会有一段相对明亮的时段,光线略微变得白亮一些,但依旧被厚厚的云层和深宫高墙过滤得惨淡无力。之后,光线会再次逐渐黯淡,最终沉入一种昏黄模糊的色调,预示着又一个漫长寒冷的夜晚即将来临。
没有太阳的影子,没有云朵的流动,只有一片单调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试图通过光影移动来判断具体时辰,成了一种徒劳的奢望。时间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模糊的概念,只有“天亮了些”和“天又暗了”的粗糙区别。
然后是声音。
死寂依然是主旋律。但当他屏息凝神,将听觉调动到极致时,还是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动静。
寒风穿过窗户破洞和门缝时,会发出极其轻微的、音调高低不同的“呜呜”声或“嘶嘶”声,如同幽灵的叹息。
偶尔,能听到极其遥远的、模糊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钟鼓声。那声音被重重宫墙和漫长距离削弱得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韵,无法分辨具体信号,更无法用来计时的。但它们的存在,至少证明着外面那个庞大帝国的心脏仍在跳动,尽管它的搏动传达到这个角落时,已经微乎其微。
某一次,他听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刮擦声,来自墙角。他心脏猛地一跳,努力偏过头,屏息等待了许久,才看到一只灰褐色、瘦骨嶙峋的老鼠,警惕地探出头,小小的黑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光,与他对视了一瞬,便飞快地溜走了,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
这是除了老宦官和他自己之外,他看到的唯一活物。一种荒谬的“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油然而生,随即又被更深的荒诞感淹没——在这大秦皇宫的深处,他居然会因为看到一只老鼠而感到一丝莫名的……慰藉?
最规律的,自然是老宦官的到来。
“吱呀——”
“砰。”
这两声门响,如同设定好的报时工具,每天一次,雷打不动。它标志着一天中唯一能与“外界”产生微弱联系的时刻,也标志着那维持生命的、令人作呕的“饮”的到来。
陈默开始以最大的专注度,观察老宦官的一切。
他的步伐永远轻悄无声,如同脚不沾地,精确地沿着同一条看不见的路线走到炕边,分毫不差。
他端来的黑陶碗永远是同一个,边缘那个小缺口的位置从未变过。碗里的内容也永远是那副浑浊不堪、散发着馊味的鬼样子,分量似乎都精确一致,不多不少,刚好大半碗。
他的动作如同被尺子量过。递碗的角度,喂食的速度,擦拭嘴角的力道(虽然用的布依旧脏得可怕),甚至最后收回碗、转身、离开的节奏,都像复刻一般,日复一日,毫无变化。
他的表情是永恒的空白。深刻的皱纹如同雕刻上去的沟壑,不会因为任何情绪而牵动。那双眼睛大部分时间低垂着,看着地面或者手中的碗,偶尔抬起扫过陈默的脸,也是空洞无物,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一截枯木。
陈默尝试过在他喂食时,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呻吟,或者故意让粥水从嘴角流出更多,试图观察他的反应。
没有反应。
老宦官只会按照固定程序,用那块脏布擦掉流出的粥水,动作既不会更粗暴,也不会更轻柔,精准得令人绝望。
他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或者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执行着“投喂”和“清理”这两项最基本的指令,除此之外,一切与他无关。
这种极致的规律和麻木,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它无声地宣告着:你的一切挣扎,一切情绪,在这套冰冷的程序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你只是一个需要被维持最低生存标准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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