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来的第二天,温度计的水银柱死死地卡在零下三度的刻度上,像冻僵的蛇,再也爬不动分毫。
停电了。
是在昨天后半夜发生的。当时我正被冻得半睡半醒,电暖器发出的微弱红光猛地熄灭,房间里最后一点虚假的暖意瞬间被抽空,彻底的黑暗和寒冷像潮水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耳边只剩下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以及阿婆在隔壁房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清晨,我是被一种极致的寂静惊醒的。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惯常的、属于乡村清晨的声音——鸡鸣、犬吠、邻居的走动、远处的摩托引擎——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迫耳膜的死寂。
我裹上能找到的所有厚衣服,像一头笨拙的熊,推开屋门。
门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视野所及,皆是一片死寂的纯白。屋顶、院坝、田野、远山,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颗粒状的积雪。不是南方偶尔可见的、湿润易化的雪,而是北方那种干冷、密实的雪。老樟树不堪重负,几根粗壮的枝桠被冰雪压断,凄惨地耷拉下来,断裂处露出森白的木质。那些昨日的“冰花”此刻被更多的冰雪包裹、吞噬,成了这白色坟墓的一部分。
风依旧没停,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空气吸进肺里,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泥土和冰雪混合的腥气。
我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我先去查看了水龙头,昨天包裹的棉絮早已被冻得硬邦邦,水龙头彻底拧不动了,像焊死了一样。
“阿默……”阿婆颤巍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那件厚重的、颜色暗淡的旧棉袄,整个人缩成一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和虚弱,“点解……点解会落雪?仲咁大……”
我喉咙发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走过去,搀住她冰凉的手臂,“阿婆,外面冻,你快返入去。我去强叔睇睇,睇下有冇消息。”
安顿好阿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中心走去。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下的地面凹凸不平,隐藏着危险。村里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不少老旧的瓦房屋檐下,挂满了长长的、尖锐的冰棱,像一把把倒悬的利剑。有几户人家的偏房或猪圈棚顶,已经被积雪压塌,露出断裂的椽子和破败的窟窿。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遇到一两个,也都和我一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写满茫然和恐惧的眼睛。彼此对视,连点头打招呼的力气似乎都被冻没了。
强叔家的情况也不好。他正和儿子试图发动那台老旧的柴油发电机,机器发出几声沉闷的、不情愿的嘶吼后,再次归于沉寂。强叔气得踹了机器一脚,骂了句粗口,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异常无力。
“冇用嘎!油都好似凝住咗!”强叔看到我,无奈地摇头,“电话打唔出,电冇,水都冇!呢次真系大镬(糟了)!”
“村里其他人点样?”我问。
“阿牛个鱼塘,彻底冻实了,鱼死清光。李伯家只牛,昨晚冻死咗……”强叔的声音低沉下去,“九叔公……今朝早被人发现,冇咗……”
我心里猛地一沉。九叔公……那个昨天还在说着“凶兆”的老人,竟然没能熬过这第一个寒夜。寒冷,原来杀人如此直接,如此安静。
恐慌,像这无处不在的冰雪一样,彻底渗透了这个小小的村庄。
我们聚集在村里唯一地势稍高、还算坚固的祠堂里,几十个青壮年男人,挤在冰冷的、没有一丝香火气的厅堂内,哈出的白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低沉的雾。
“柴火!柴火顶唔到几耐!”有人喊道。
“食水点算?雪可以融,但烧雪要柴嘎!”
“粮食呢?边个家里有余粮?”
“老人同细路点顶?”
七嘴八舌,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没有任何答案。村委会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只能接收到一片刺耳的杂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被这场冰雪隔绝、抛弃。
“静一静!”村长老陈叔站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疲惫和强行撑起的镇定,“慌有乜用?自救!只能自救!”
他开始分配任务:组织人手清理通往村口主要道路的积雪,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至少要打通村子内部的道路;收集各家各户剩余的柴火和粮食,统一管理,定量分配;青壮年轮流巡逻,防止有人冻死冻伤,也防备……他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明白,是防备在绝境中可能出现的混乱和抢夺。
我和强叔,还有另外几个后生,被分到了巡逻和收集物资的任务。
我们首先去了九叔公家。老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炕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身体早已僵硬冰冷。按照老一辈的规矩,这种天气无法操办后事,只能先用草席将他收敛,暂时安置在偏房。看着这位村中最长者的结局,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笼罩了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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