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天光泼洒下来,将焦黑的大地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空气中凝固的死寂比虚空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长生躺在坑边,咳出最后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胸腔火辣辣的灼痛感略微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冰冷。
他侧过头,看向深坑底部。
小黑躺在那里,气息微弱至极,熔金色的血液浸染了身下的焦土,人形的躯体上布满了可怕的裂痕,显然为了最后冲过界域壁垒和抵挡坠落冲击,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苏醒,更别说行动。
只剩下他了。
陈长生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自己那双手。手指枯瘦,皮肤灰败,覆盖着蛛网般的裂痕,指甲断裂,嵌满了黑色的泥土。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指尖蔓延到手臂,牵动着全身的伤口。
但他还是咬着牙,用那双几乎报废的手,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错位般的摩擦声和肌肉撕裂的剧痛。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终究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身形佝偻,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但他站住了。
他站在原地,喘息了片刻。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无垠的焦土,扫过那血色凝固的天空,扫过远处那些如同秃鹫般移动的、收割最后生机的黑点。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呐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死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这焦土更深沉的哀恸,是比这血色苍穹更压抑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的寂灭道韵。
然后,他弯下腰,将指尖对准了脚下焦黑坚硬的土地。
不是挖掘,不是刻凿。
而是……铭刻。
以指为笔,以残存的道韵为墨,以这浸透了亿万生灵鲜血与绝望的大地为碑。
他的动作很慢,很艰难。指尖划过地面,带来的不是痕迹,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法则层面的抚慰与安眠。寂灭道韵如同最细腻的流沙,渗入焦土,抚平那些狂暴残留的冥域死气,超度那些弥散不去的痛苦残念。
没有名字,没有墓志铭。
只有一道道简单的、纵横交错的灰白色痕迹,组成一个又一个无名氏的符号,安静地烙印在焦黑的大地上。
每一个符号落下,他周身那微弱的寂灭道韵就波动一次,与这片天地间无尽的死亡气息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也随之淡去了一缕。
他沉默地行走着,一步一顿,身形踉跄,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但他没有停下。
从坑边开始,向着视野所及的第一个方向,缓慢地、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简单而沉重的动作。
指破血流,那就用血来画。
道韵枯竭,那就压榨最后一丝神魂。
他无视了远处那些移动的黑点,无视了自身即将崩溃的状态,甚至无视了时间。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这一件事——将这片被死亡和绝望彻底淹没的土地,一寸寸地,变为巨大的、无名的坟场。
为他所认识的,不认识的;为人族,为妖族;为一切在这场动乱中逝去的、连痕迹都未曾留下的……亿万元灵。
送葬。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也是他必须做的。
风中,似乎传来无数细微的、解脱般的叹息,又似乎只是死寂的呜咽。
一道身影,佝偻如残烛,踽踽独行于血色苍穹之下,以指为香,以血为祭,为这破碎的天地,举行一场无声的、浩大的葬礼。
送葬伊始,天地为冢。
步履蹒跚,心葬众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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