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收到那封没有寄件人的家书时,南京正浸在梧桐絮雨的四月天里。
她刚从实验室出来,手上还沾着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雨丝斜斜地打在生物研究所老旧的玻璃窗上,将窗外那片梧桐叶新生的绿意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收发室的老张特意把信送到她三楼的办公室,说这信看着不寻常,没有邮戳,也没写寄件人,就突然出现在信箱里。
信纸是那种老式的毛边纸,带着山间特有的潮湿草木气息,仿佛刚从某个幽深的峡谷中取出。纸上只有一行工整得近乎刻板的楷书:奶奶走了,见信速归。
墨迹是沉郁的黑色,在纸纤维间微微晕开。林溪盯着那七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二字上摩挲。十年了。自从她考上大学,离开那个藏在滇南群山深处的故乡,就再也没回去过。祖母林王氏——那个总是穿着靛蓝布褂、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在她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个遥远的符号。
林教授?助手小陈探头进来,标本室新到的那批云南凤蝶,您要现在去看吗?
林溪迅速将信纸折起,塞进白大褂内侧口袋。不看了,她说,帮我订一张去云南的机票,越快越好。
小陈显然有些惊讶:现在?可下周不是有学术交流会...
推迟。林溪的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坚决。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某种深埋心底的不安,像被这封信唤醒的种子,正悄然破土。
飞机在昆明落地后,还需要换乘长途汽车。车厢里混杂着烟草、汗液和廉价香水的气味,林溪靠窗坐着,膝盖上摊开一本笔记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您是回乡探亲?邻座的中年妇女搭话,怀里抱着个睡得正香的孩子。
林溪含糊地应了一声。
看您这气质,是城里人吧?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路不好走啊。妇女絮絮叨叨地说着,前几天下大雨,听说进黑竹沟的那段路又塌方了。
黑竹沟。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林溪的心上。她的家乡林家寨,就坐落在黑竹沟的深处。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七个钟头,期间停了三次——一次是为了让一群慢悠悠过路的山羊,一次是司机下车检查发出异响的刹车片,最后一次则是有个老人扛着编织袋在路边招手,非要挤上已经超载的车厢。
当林家寨的路牌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是个简陋的木牌,被风雨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字迹,歪斜地插在路旁。
就到这里了,司机踩下刹车,指了指前方雾气缭绕的崖壁,里面车进不去,得自己走一段。林教授,你们祖上真是在这种地方修了宅子?
林溪望着窗外交错的雨帘,没有答话。她付了车钱,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冰冷的山雨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
通往寨子的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在茂密的竹林间。雨滴从竹叶上滑落,滴答作响。她想起童年时,祖母总坐在老宅的花窗下刺绣,银针穿过湘妃色的软缎,嘴里哼着听不清词儿的古调。那些调子悠悠扬扬,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年代传来,带着说不清的哀愁。
寨子比记忆中更加破败。许多木结构的吊脚楼已经倾斜,有些甚至完全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湿漉漉的青苔爬满了石阶和墙根,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炊烟混合的气味。
只有寨子尽头的林家老宅,还依稀保留着昔日的威严。那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灰瓦白墙,门楣上依稀可见精美的木雕,尽管大多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两盏白灯笼挂在门前,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惨淡的光。
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从门里快步迎出,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小溪,可算等到你了。他搓着手,目光在林溪脸上迅速扫过,我是你堂叔,林建明。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林溪对这个堂叔毫无印象,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奶奶她...什么时候走的?
清明那天没的,林建明叹了口气,按咱们林家的老规矩,要停灵七日,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引着林溪走进宅门。院内的景象让林溪微微一愣——与寨子的破败不同,老宅内部显然经过精心维护,青石板地面干干净净,廊柱上的漆色尚新,庭院中的古井井台被打磨得光滑如镜。
更让她意外的是,院子里或坐或站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她进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眼神复杂难辨,有好奇,有审视,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期待?
这些都是林家的亲戚,林建明含糊地介绍着,大家听说你要回来,都想来见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上前,抓住林溪的手:像,真像你娘年轻的时候。
林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她母亲在她五岁时就去世了,记忆中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林建明打断了这场尴尬的认亲:一路辛苦,先去看看姑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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