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桥的工地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原本顺利的围堰开挖因顽固的流沙层而陷入了僵局。李老蔫调用了库存的所有“水泥”,混合砂石进行浇灌,虽在一定程度上固结了部分流沙,但用于承载巨大桥墩的核心区域,地基承载力经多次测试,仍未能达到林昭图纸上那苛刻的标准。桥基不稳,犹如巨人立于流沙之上,后续的桁架拱桥无异于空中楼阁。
“东家,已经是第三次加固了,”李老蔫指着基坑里那灰黑色、尚未完全干透的水泥基础,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更深了,“比之前是强了不少,但按您说的‘极限承重’测算,还是……差着一线。”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甘与疲惫。周围的工匠们也默然无语,他们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却仍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地基力量所阻。
林昭蹲在基坑边缘,抓起一把略带潮湿的、混合了水泥的沙土,在指间碾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现代地基处理的各种方案——桩基、沉井、深层搅拌……但受限于当下的工艺和材料,大多难以实现。他知道李老蔫他们已经尽力了,传统的经验和初步的新材料,遇到了地质学的硬骨头。
“不是你们的问题。”林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是这地基,需要更精准的计算和更针对性的处理。暂停盲目加固,等我消息。”
他需要新的思路,更精确的岩土力学知识和更有效的分析工具。而这份契机,或许就在那位即将到访的泰西学者身上。
三日后,徐州格物院,静室。
这里与其说是书院,更像是一个微型的工程实验室与图书馆的结合体。墙上挂着巨大的《大明舆图》与《铁路路线规划图》,旁边则是复杂的蒸汽机结构分解图、桥梁受力分析草图。靠墙的书架上,既有《天工开物》、《武经总要》等本土典籍,也有林昭凭借记忆整理编写的《基础力学浅释》、《代数初步》等手稿,更有堆积如山的工程日志、物料清单。
利玛窦在引导下步入静室时,眼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惊叹。他见过的东方书房大多典雅、充满文人气息,而此处,却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追求解析与实用的“格物”精神。
林昭已在此等候。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身藏青色儒生长衫,少了些许官威,多了几分学人气质。
“利先生,久仰。”林昭拱手为礼,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眼前的传教士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碧眼深陷,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汉人儒衫,举止从容,若非相貌迥异,气度几乎与一位饱学的中土士人无异。
“林主事,冒昧打扰,阁下之风采,更胜传闻。”利玛窦的官话带着些许异域腔调,却异常流利,他回礼的姿态也十分标准,显然下过苦功融入。
双方落座,简单的寒暄后,迅速切入正题。利玛窦对蒸汽机、铁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提问往往切中要害,显示出扎实的自然哲学根基。林昭则谨慎地回应,既展示格物学的成就,也保留核心机密。
“……由此可见,蒸汽之力,在于密闭与转化,”林昭用一个简单的活塞模型演示后总结道,“其力之大,可驱动万钧之车。”
“妙极!”利玛窦抚掌赞叹,“阁下之学,已远超亚里士多德之遗绪,直探力量之本源。在欧罗巴,亦有学者如托里拆利、帕斯卡,研究大气与水力,然将其如此实用者,阁下实为第一人。”
林昭心中微动,这些名字他依稀记得,是物理学史上的先驱。他顺势将话题引向自己面临的难题:“利先生谬赞。格物之道,贵在学以致用。然实务之中,常遇困局。譬如我现下修建荆山桥,桥基立于流沙之上,承载力屡测不足,不知泰西于地基力学、几何测算方面,可有精进之法?”
利玛窦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等待的就是这个展示西方学问价值的机会。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郑重取出几卷手稿。
“林主事所遇难题,或可于此中寻得启示。”他展开其中一卷,上面是用鹅毛笔绘制的精确几何图形与拉丁文注解,“此乃欧几里得《几何原本》之部分译稿,其中关于比例、相似形与立体几何之论,可为精确测量之基。”
他又展开另一卷,上面绘制着各种测量仪器图样,“此为象限仪、测距仪之制法与用法,于大地测量、远近高低,可获精准数据,远胜目测步量。”
林昭接过手稿,仔细翻阅。那严谨的公理体系,逻辑严密的证明过程,以及各种精妙的比例计算,正是他内心深处熟悉却难以系统回忆的现代科学基石!尤其是关于相似三角形和比例计算的部分,立刻让他联想到可以通过精确测量局部承重数据,结合几何比例,更科学地推算整个桥基的极限承载力,从而找到最经济有效的加固点位,而非如今日这般全面铺开、事倍功半。
“此物大善!”林昭毫不掩饰赞赏之情,“若能掌握此等几何之学与精密测绘,诸多工程难题,皆可迎刃而解。利先生,不知可否将此书完全译出,并于我这格物院中,传授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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