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下的战事已陷入胶着半月有余，楚军每日黎明便擂响的攻城鼓，如惊雷般在河谷间回荡，震得城墙砖缝里的尘土簌簌掉落，连城头上插着的汉军旗帜都在鼓点中剧烈震颤。城堞后，汉军士卒佝偻着身子坚守，厚重的皮甲上嵌满了楚军弩箭的残簇，有的箭簇深透甲叶，暗红色的血渍早已凝固成硬痂；持戈的手因连日紧绷而青筋暴起，不少人的虎口被戈柄磨裂，渗着血丝的布条草草缠了几圈，稍一用力便疼得牙关紧咬。最年轻的士卒不过十六七岁，脸颊还带着稚气，眼下却挂着青黑的眼袋，握着弓的手臂不住发抖，若非身旁老兵用肩膀顶了他一下，险些让拉满的弓泄了力。刘邦披着件沾满尘土的铠甲，终日在城上往来调度，粗糙的手掌因反复攥紧垛口的硬木栏，指节处磨出的厚茧裂了口子，渗着血丝，连指甲缝里都嵌着城墙的黄土与暗红的血痂。他停下脚步，扶着垛口望向城外，楚军连绵十余里的营寨如黑色巨兽般盘踞在平原上，营中燃起的火把日夜不熄，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可真正压在他心头的，不是营寨里的十万楚军，而是河东方向传来的坏消息——魏王豹在彭城大败后，竟暗地派心腹使者乔装成商人，溜进项羽大营献降，以献出河东魏地、断绝汉军粮道为筹码，换得项羽“魏王如故”的承诺。如今魏兵已占据蒲坂、夏阳等黄河渡口，死死掐住了汉军西通关中的粮道，三天前送来的急报显示，萧何从关中押运的三万石粮草，在临晋关附近被魏将柏直劫走，押运士卒战死过半，连押送粮草的校尉都被割了首级挂在魏营辕门。“若不除掉魏王豹这颗毒瘤，我军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出十日，粮草必尽！到那时，项羽只需围而不攻，咱们就得饿死在这荥阳城里！”刘邦在军帐中焦躁地踱步，脚下的羊毛毡毯被踩得毛糙不堪，边缘都磨出了线头。他猛地停步，目光死死钉在帐壁悬挂的大幅地图上，魏地所在的河东区域，被他用指尖反复摩挲，墨色的地图绢面都起了毛边，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帐内的将领们垂手侍立，樊哙按着腰间的佩剑，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夏侯婴低头看着靴尖，靴底还沾着城上的血迹与尘土。帐外突然传来楚军阵中隐约的呐喊声，夹杂着“刘邦授首”的辱骂，更让帐内的压抑如巨石般沉重。刘邦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腹按在突突跳动的青筋上，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焦灼：“可眼下荥阳战事吃紧，项羽亲率龙且、钟离眜这些猛将日夜猛攻，昨日南门险些被楚军攻破，若不是周勃率军死战，城防早破了！我手头的兵力连守城都捉襟见肘，实在抽不出精锐去河东平叛啊！”
“主公，臣举荐一人，可解此困，平定魏地。”帐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张良轻摇手中的羽扇，扇面上水墨勾勒的山河在跳动的烛火下忽明忽暗，他素来温和的目光此刻笃定如炬，缓缓吐出两个字：“韩信！”刘邦闻言先是一愣，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松开，腰间的佩剑因鞘口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抬手捋了捋颔下杂乱的胡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年汉中筑坛拜将的情景——那时坛下诸将哗然，樊哙当场拍着桌子骂娘，周勃、灌婴等人虽未言语，眼神里的不屑却藏不住，都觉得这个曾受胯下之辱、在项羽帐下只做过执戟郎的人，根本不配担起“大将军”的头衔。这两年韩信虽在军中整军经武，把新兵操练得进退有度，还制定了严格的军械管理制度，可终究没独当一面打过大战，在不少将领眼里，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子房，你莫不是急糊涂了？”刘邦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迟疑，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虎符，“韩信虽通兵法，可他从未单独领兵打仗，魏地地形复杂，黄河渡口险关林立，魏王豹早年随项梁征战，也算是沙场老将，派他去……怕是不稳妥吧？”“主公说得是！”樊哙立刻上前一步，粗声大气地附和，腰间的佩剑因动作幅度过大滑出半寸，“那韩信连战场血都没怎么见，哪能担此重任？不如让末将带五千精兵，横渡黄河直捣安邑，定把魏王豹的狗头砍来给主公下酒！”张良摆了摆羽扇，示意樊哙稍安勿躁，耐心解释道：“主公有所不知，韩信早年随项梁、项羽征战时，曾三次随大军途经魏地，对河东的山川河道、渡口关隘了如指掌，连哪处渡口夏季水浅、哪处关隘易守难攻都记得清清楚楚。更难得的是，他去年曾乔装成货郎，在魏地游历半月，摸清了魏王豹的兵力部署——柏直守蒲坂、冯敬守夏阳，都是些有勇无谋之辈。且他麾下有灌婴的郎中骑、曹参的步卒，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经他操练半年，军纪严明、进退有序，足以应对魏地战事。再者，眼下军中诸将，周勃守东门、夏侯婴守西门、樊哙守南门，皆不可动；萧何在关中筹粮，亦无法脱身，唯有韩信麾下三万士卒未参与守城，且他最擅出奇兵，正可应对魏王豹依托黄河天险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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