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在桃源居静室中盘膝调息了数个时辰,体内因强行催谷仙力以及与镜影魔搏杀造成的震荡才缓缓平复。那借由苏轼浩然正气催动的“千里快哉风”虽威力无俦,对他自身的负荷也极大,经脉中仍残留着丝丝灼痛感。然而,肉体的不适远不及心中的疑虑来得沉重。那镜影魔究竟是何物?为何能完美复制他的形神与能力?酆都帝君又为何能跨界传音,并指引他借助名士之力?
此事关乎忘川安宁,更关乎自身根本,他必须弄个清楚。待气息稍稳,谢珩不再耽搁,起身整理好略有破损的官袍,便再次动身,前往那执掌阴阳轮回的幽冥中枢——酆都。
酆都大殿,万古不变的幽深与威严。玄墨玉座高悬,酆都帝君的身影笼罩在缭绕的冥气与垂落的冕旒之后,唯有那仿佛能洞彻九幽的目光,落在步入殿中的谢珩身上。
“谢珩,参见帝君。”谢珩依礼躬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汝之来意,朕已知晓。”帝君的声音低沉响起,直接切入主题,省去了所有寒暄,“可是为那‘镜影魔’之事?”
“正是。”谢珩抬头,目光澄澈而带着探求,“恳请帝君为谢珩解惑。此魔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窃取谢珩形神,复刻谢珩能为?其手中那面邪异乾坤镜,又从何而来?”
帝君默然片刻,周遭的冥气似乎随之流转加速,仿佛在斟酌如何向下界主宰解释这更高层次的威胁。良久,他那如同万古寒冰摩擦般的声音方才缓缓道:
“谢珩,你执掌忘川,维系阴阳平衡,可知这浩瀚冥土,诸天万界,光暗相生,秩序之外,亦有混沌与怨憎凝聚之邪物?阴司之大敌,非止于那些不甘轮回、积聚怨气化为鬼王之流。更有一些,乃是由亘古以来,众生之负面心念——嫉妒、虚伪、贪婪、毁灭之欲——交织沉淀,于法则缝隙或某些极端之地滋生而成的‘怨魔’。”
“镜影魔,便是其中一种。”帝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此魔无形无质,最善窥探生灵内心之阴暗与执念,尤喜依附那些身负权柄、力量或独特命格者。它能映照并复制目标之形神、记忆乃至神通,化为其‘镜影’,并以某种诡异方式,暂时获得超越本体的力量。其手中那面邪镜,并非实体,乃是其本源魔气结合复制而来的法则碎片所化,故能短时间内显化威能,甚至压制正品。”
谢珩心中恍然,又觉寒意更深:“原来如此……那为何帝君传音,让谢珩借助名士之力?”
“此乃应对此类怨魔之关键,亦是忘川独特规则之体现。”帝君解释道,“怨魔之力,源于虚无与负面,其‘复制’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名士之力,尤其那些青史留名、魂魄凝聚了强烈个人意志与文明光辉者,其力量源自其真实的经历、不朽的品格、卓绝的才华,乃是至真至纯之‘真灵之力’。以‘真’击‘伪’,以浩荡文华气运、凛然忠义正气,破其虚妄魔躯,正是克制之道。”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告诫:“然,此法亦有局限。汝虽为忘川使君,却并非可任意驱使名士之力。唯有那些打从心底认可汝之为人、信赖汝之行事、与汝心意相通之名士,其力量方可供汝借用。此乃心念之契,强求不得。且借用之力,需与当时情境、汝之心念相合,方能发挥最大威能。此番你能借得苏轼之‘浩然气’,盖因你彼时心念纯粹,只求破邪卫道,正合其‘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之真意。”
谢珩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帝君所言牢牢记住。这不仅解开了他的疑惑,更为他指明了一条在忘川应对此类危机的新路径。“谢帝君指点,谢珩明白了。”
“嗯。”帝君微微颔首,“镜影魔虽除,然怨魔诡谲,防不胜防。日后执掌忘川,需更加谨守本心,明辨真伪。去吧。”
“谢珩告退。”带着满心的思索与明悟,谢珩躬身退出了酆都大殿。
返回桃源居,尚未踏入院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间或夹杂着幼兽般的欢快低鸣。谢珩微微一愣,推门而入,只见厅堂内一片“狼藉”——卷宗被推到了桌角,笔墨纸砚散落一旁,而他那张平日里处理公务的主案上,一只通体覆盖着雪白鳞片、头生玉色小角、尾巴如同祥云般蓬松的幼小麒麟,正兴高采烈地用爪子拨弄着一枚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灵珠,玩得不亦乐乎。正是那只象征祥瑞,平日里在忘川四处闲逛,深受名士们喜爱的瑞兽麒麟。
见到谢珩回来,小麒麟抬起脑袋,那双纯净如琉璃般的眼睛眨了眨,发出“呦呦”的亲昵叫声,从桌子上轻盈地跳下,跑到谢珩腿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官袍,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谢珩看着这一片混乱,又看看脚下这只天真无邪的瑞兽,心中因镜魔和酆都之行带来的沉重与肃杀之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暖意。他俯下身,轻轻摸了摸麒麟冰凉而光滑的鳞片,笑道:“你这小家伙,怎么跑到我这里来捣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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