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块的月租在当年能租到带独立厨卫的十五平单间,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前租客用铅笔画的量衣尺刻度。汪佳从行李箱取出卷用报纸包着的画样,展开是件立领旗袍的版型图,铅笔标注的胸省转移归拔处理让我想起美院服装设计系的毕业展。她将图纸贴在量衣刻度旁时,窗外的梧桐叶恰好飘落在泛黄的报纸上。这场景特有意境。这小屋,这小尺度,这精准的工艺图,就像是杂乱喧嚣的四季青和这座飞速生长的城市里,一个安放工匠精神的小小据点。再小的个体,也能创造价值。
她正式搬进去那天,阴雨绵绵。那晚在夜市忙活到九点多,汪佳电话来了,声音穿透嘈杂:“回没?饺子要凉透了。” 我在浙江水利水电学校后门的水果摊买了西瓜,三轮车上的青翠莲蓬水珠滚圆,收音机吱啦放着光良的《童话》。提溜着瓜往定海新村走,雨水把路面浸成深色,倒映着墨绿的梧桐。经过汪佳楼下,一股浓浓的韭菜鸡蛋馅儿混着新鲜面皮的香气飘出来。抬眼望,那台老旧的抽油烟机排风扇正卖力地嗡嗡转动着,把白色蒸汽搅进斜飞的雨幕里。
走到门口,那盘留在灶台上的饺子用搪瓷碟扣着,铝制锅盖内侧凝着水珠,在2005年的这个黄昏,有些东西正在萌芽。创业再热血沸腾,也得落到穿衣吃饭这些实处。这些看似无用的细节,恰恰是一个人在陌生城市扎下根须的证据。
推开那扇门,屋里就一盏40瓦节能灯,光线不算亮堂,但足够温暖。汪佳用磕巴了的老搪瓷缸给我泡了杯茉莉花茶,热乎乎的香气驱散了屋里的湿气。她一边递筷子一边聊:面粉是河套雪花粉,提鲜的虾皮是托长途司机从兰溪捎回来的地头货。吃着饺子,听她讲江西服装学院的往事时,窗外突然传来布料市场的夜班货车轰鸣声,那些载着丝绸与呢绒的卡车正穿过秋涛路,将明天的时尚送往四季青的黎明。
聊得忘了时间,离开时已是深夜。骑车路过报刊亭,老板正往下扯那张巨大的李宇春《超级女声》总决赛海报。卷帘门“哗啦”落锁,李宇春那张自信张扬的脸隐入了黑暗。路灯把影子拖得老长。书包里,汪佳塞的水果糖隔着帆布摸起来冰凉光滑。剥一颗放嘴里,那点淡淡的甜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穿过那片被市政施工挖得乱七八糟、堆满建筑垃圾的马路,摇摇晃晃地回到贴满陈冠希海报的寝室。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创业路上的酸甜苦辣,最后总会化为生活中这点滴的微温,支撑着你在疲惫时,还能有气力往前走。
第二天清早,薄雾弥漫。汪佳已经蹲在定海西苑的水槽前刷洗着什么。我提着热乎的新丰小笼包和豆浆轻步走近。水槽里映着四楼阳台上挂满的各色碎花被单,在水波里晃动变形,汪佳弯腰的身影也随波摇曳,在薄雾里,恍惚间像在云端浣纱,带着点不真实的美好错觉。这是城市日常的另一种诗性,简单,踏实。
四季青的公交车永远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汪佳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样衣册子,“杭州女装节·样衣甄选”的金字封面被挤掉了一个小角。车上小电视里播着《大长今》,韩尚宫死时连生哭得撕心裂肺。前排一个染着耀眼金发的女孩,看着看着肩膀就抖了起来,抬起头时,眼妆花了,泪水冲下的睫毛膏晕染在眼角,两片黑色的狼狈痕迹。生活不易,各有各的悲欢在公交车上无声上演。
一阵尖锐的争吵声穿透薄墙从服装市场后巷传来!一辆火急火燎的三轮车撞翻了绍兴老板的茶叶蛋摊!热腾腾的茶叶蛋和深褐色卤汁泼溅一地,在白惨惨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狼藉。这简直就是四季青市场底层生态的微缩图景:拥挤、摩擦、竞争,冲突随时爆发。小生意人如同惊弓之鸟,一个不小心就鸡飞蛋打,一天的生计泡了汤。底层商业逻辑的本质,就是“活着”。在秩序与混乱的边缘,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生存博弈。
有次汪佳带我去见一位“老法师”。穿过堆满五颜六色雪纺布碎料的小窄巷,走进一栋旧楼阁楼。一位清瘦的老裁缝正戴着老花镜,熟练地用粉饼在呢料上画线。角落里老式收音机播着《阿六头说新闻》,混合着老“蝴蝶牌”缝纫机哒哒哒的稳定马达声,构成一种奇特又温暖的日常旋律。汪佳抚摸着案台上那把被岁月磨得溜光水滑的竹尺,“公私合营”四个繁体钢印字已模糊不清。老裁缝用斑驳的搪瓷缸给我们泡了杭白菊,看了看汪佳请教改好的旗袍腰线纸样,点点头说:“小姑娘这个省道……收得蛮灵光。” 这就是传统手艺的智慧,看似过时,但那份精准和耐心,是任何CAD绘图软件都无法替代的灵魂。每一代手艺人的坚守,都延续着文明的火种。
下午回来时,毫无征兆地下起瓢泼大雨。送货的、进货的全都歇菜了,我和汪佳缩在档口冰冷的卷帘门下。雨水砸在巨大的遮阳篷上,嘭嘭作响,仔细听,那节奏跟街头巷尾循环的《七里香》鼓点还真有点像。汪佳变魔术似的从她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掰开递给我,香气四溢:“我老家那会儿,我妈冬天就把红薯裹在厚军大衣里带来,到学校拿出来还烫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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