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厉宅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种无形的张力在奢华却冰冷的空气里蔓延。
黎烬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监视，像一层看不见的细网，无声地收拢。
她待在房间里时，能清晰地听到走廊外若有似无、刻意放轻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来回逡巡。她下楼去偌大的花园散步，身后不远处总会“恰巧”出现正在辛勤修剪花枝或者打扫落叶的佣人，而钟管家那穿着笔挺西装的身影，也会像精确计算过一样，适时地出现在露台的玻璃门后或某个窗口，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苛刻地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
厉战野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微妙，仿佛从明目张胆的审问转入了更考验耐心的观察阶段。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压迫感直接质询，而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迂回的方式，像一个布下陷阱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暴露。
餐桌上，沉默取代了大部分交流。他会状似无意地、用谈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提起一些深奥的商业并购术语，或是最近某科技巨头爆出的、足以引发行业地震的重大数据漏洞新闻，然后端起酒杯，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锁定了她，仔细观察着她听到这些时最细微的眼神变化和肌肉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丝波澜。
他书房那扇厚重的门偶尔会刻意地敞开着，当他处理紧要公务时，一些闪烁着复杂数据流图表或是晦涩代码片段的电脑页面会“恰好”正对着门口的方向，那屏幕的幽光在昏暗的走廊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充满诱惑的陷阱。
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将一份边缘标注着鲜红“绝密”字样的、关乎集团下一代核心产品的技术方案草稿，“遗忘”在了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然后人躲在二楼书房，通过隐藏的摄像头，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动静，期待着猎物终于按捺不住好奇。
然而，黎烬的反应始终完美得无懈可击，像覆盖了一层没有缝隙的冰甲。她对那些高深术语报以恰到好处的茫然，眼神放空，仿佛精神早已游离到美味的餐点上。
对骇人听闻的科技新闻也只是敷衍地“哦”一声，注意力似乎全在判断盘子里哪块牛排更嫩。
经过那扇敞开的、流淌出“机密”光芒的书房门口时，她目不斜视，步履如常，如同走过一段最寻常的墙壁。
对于那份足以引起行业震动的“绝密”文件，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直接扬声道：“钟管家，先生的文件落在这里了，收好给先生送上去吧。”
语气平常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那叠纸的价值还不如一杯凉掉的咖啡。
她日复一日地完美扮演着一个空有美貌、对丈夫庞大商业帝国毫不关心、甚至有些懒散和迟钝的“花瓶”角色，每日最大的烦恼似乎是下午茶的点心不够松软可口。
这种滴水不漏的、近乎挑衅的完美，让厉战野的挫败感与日俱增，同时也让他那份怀疑如同被反复压抑的岩浆，变得更加滚烫和坚定。
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在伪装！而且演技高超得可怕！这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征服欲和探究欲。
这天傍晚，厉战野因为一个冗长的临时会议，回来得晚了些。他带着一身疲惫与外界带来的冷冽气息走进客厅时，却意外地撞见了一幅截然不同的、几乎有些梦幻的画面。
黎烬正深深地窝在宽大的沙发里，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怀里紧紧抱着个柔软的羽毛抱枕，下巴搁在上面。
电视里播放着吵闹喧嚣、逻辑简单的无脑综艺节目，夸张的笑声和音效充斥了整个空旷的客厅。
而她，竟看得似乎十分专注投入，甚至被嘉宾拙劣的表演逗得肩膀轻颤，发出低低的、清脆如铃铛般的咯咯笑声，那是全然放松下最真实的反应。
厉战野的脚步顿住了，准备解领带的手也停在半空。
夕阳的最后一点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发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细腻得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笑得眼睛弯弯，像两瓣新月，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毫无防备的彻底松弛和……一种近乎天真烂漫的神态，温暖而生动，与她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判若两人。
这一刻的她，洗尽了所有铅华和疑云，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仿佛之前所有的锋利、冷冽和深不见底，都只是他午夜梦回产生的荒唐错觉。
厉战野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陌生的、柔软的、几乎是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与他脑海中那些阴暗的猜测和固执的怀疑剧烈地交织碰撞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和自我怀疑。
似乎察觉到身后那束过于专注而复杂的视线，黎烬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去，嘴角仍残留着愉悦的弧度，眼神因笑意而显得水润朦胧：“回来了？”她的声音里也带着未散尽的笑意，比平时软糯几分，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那一刻，厉战野喉头滚动，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强烈的冲动，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问她到底是谁，撕破所有伪装，让一切真相大白。
但他最终只是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低哑紧绷：“嗯。”
他几乎是仓促地、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那过于炫目、让他心绪混乱的笑容，转身快步上楼，近乎逃离般地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黎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脸上那温暖生动的笑容如同退潮的海水，慢慢淡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了然。
电视里，综艺节目还在不知疲倦地吵闹播放着，嘉宾们笑得前仰后合，构成了这巨大空间里唯一的声源，也掩盖了所有无声的较量与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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