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阁内,空气依旧紧张。
英国大班史密斯先生带着我们那份沉甸甸的“诚意”和一句模棱两可的“承诺”,心事重重地告辞离去。他与伍浩官之间那点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默契,是否能真正影响到英国皇家海军的决策,我心中其实并无太大把握。
但至少,我们走出了一步险棋,也争取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又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待史密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一直端坐品茗、仿佛置身事外的伍秉鉴伍浩官,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白玉茶盏。他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呵呵……张船长,”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真是好手段,好胆识啊!先是以救火之恩,搭上颂迟贤弟这条线;再借颂迟贤弟引荐,见到在下;然后,又当着在下的面,与大英东印度公司的大班史密斯先生,谈成了这么一笔‘互不侵犯、互为奥援’的大买卖……”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语气也变得锐利了几分:“说到底,连我这个生意人,和那眼高于顶的史密斯,都成了张船长你借力打力、纵横捭阖的棋子了?”
这话,说得极重!也点破了我借他们引荐史密斯,再反过来利用与史密斯的“谅解”来间接影响他伍浩官的微妙用心!
我心中一凛,知道在这位正当盛年、早已在官场商场历练成精的老狐狸面前,任何巧言令色都是多余的。
我立刻站起身,朝着伍秉鉴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无比:“伍浩官明鉴!小子张保,情非得已,为求我红旗帮数万弟兄一线生机,才不得不行此险招,借重各位大人和先生的威望。若有利用之处,实非小子本意,还望浩官海涵!”
一旁的珠娘也连忙起身,屈膝福了一礼,柔声道:“伍老板,正如您所见,如今南海之上风云险恶,官府与西洋人联手,欲将我等赶尽杀绝。我家当家(她指的自然是郑一)和保仔船长,也是为了帮派存续,才出此下策。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伍老板体谅则个。”
珠娘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我们的困境,又将责任归于“非常之事”,姿态放得极低。
伍秉鉴静静地听完,脸上那股锐利之气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带着几分赞许的目光。他缓缓点头,竟也轻笑出声:
“呵呵……好一个‘情非得已’!好一个‘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他看着我和珠娘,眼神中充满了对我们这份胆识的钦佩,“能在史密斯那等精明强硬的红毛鬼面前,临危不乱,巧舌如簧,甚至还能让他松口,答应转圜……这份胆识和口才,在下也是许久未见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又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的审视:“在下是个生意人,与你们这些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海上好汉,本不是一路人。以往听闻红旗帮之名,只道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强梁之辈。”
“但观你们近来行事,尤其是张船长你……”他指了指我,“无论是近期和水师提督陈长庚的周旋,还是今日与史密斯谈判,所言所行,似乎你们的对头,更多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府,以及那些试图垄断航路、盘剥商旅的西洋势力,而非我等安分守己的大清商船?”
我心中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也是在暗示某种合作的可能?
我立刻接口道:“伍浩官明察秋毫!我等虽身在绿林,但也知道‘盗亦有道’!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些不给我们活路的官兵,是那些仗势欺人、意图染指我中华海疆的西洋列强!至于往来贸易的商船,只要只要不是与官府勾结,或者主动挑衅,我红旗帮,向来是秋毫无犯的!当然我们若行了保护之责,收取一点行水给兄弟们过日子也是合理的。”
“呵呵,好一个‘秋毫无犯’。”伍秉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指点,“张船长,在下痴长几岁,倚老卖老,多句嘴。你们这般在海上漂泊,四处劫掠,虽然能逞一时之快,但终究是‘流寇’行径,难以长久啊。”
“官府势大,今日能退一个陈长庚,明日便可能有李长庚、王长庚。流寇,终究是无根之萍,一遇真正的狂风巨浪,便有倾覆之险。”
“何不效仿古之‘坐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寻一处或数处地利险要之岛屿,深耕经营,广积粮,高筑墙,建立稳固的根基。对过往商船,订立规矩,收取‘保护之资’,维持一方秩序,甚至还能为商旅提供便利,互通有无。”
“如此,既有稳定的进项,又能渐渐收拢人心,甚至还能得到某些地方官府的默许或暗中合作。‘坐寇’尚能与官府周旋,甚至裂土封疆,成为一方诸侯。而‘流寇’……则只有死路一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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