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胡康在醉仙楼那番暗藏机锋的密议,耗费了我不少心神。虽然他最终答应设法相助,并点出了新任两广总督吴熊光这条关键线索,但如何真正利用这个机会,扳倒陈长庚,依旧是千头万绪,风险重重。
离开醉仙楼时,夜色已深。我和珠娘扮作那对不起眼的小商人夫妇,在一名红旗帮广州据点老弟兄的暗中护送下,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西关那迷宫般的街巷之中。
此行的主要任务——联络胡康,传递信息,并寻求他的帮助——算是初步达成了。但是,义父郑一的两个任务,都没有落实下来。除了等待,我们没有太多的举动。
就在我们穿过一条挂满了褪色灯笼、略显幽静的“多宝坊”牌坊,准备返回我们在泮塘那处临时据点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珠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怔怔地望着街角处一座紧闭着朱漆大门的西关大宅,那宅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高高的镬耳墙在月光下投下深沉的影子,门口的石狮子也因风雨侵蚀而显得有些斑驳。
“怎么了,珠娘姐?”我有些奇怪地问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座宅院,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怀念,有悲伤,有不甘,还有……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
良久,她才幽幽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保仔……你……你能不能……陪我回趟家?”
“家?”我愕然。在我印象中,珠娘一直是我们红旗帮精明干练的“大管家”,是郑一嫂最得力的助手,是疍家情报网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从未想过,她在这繁华的广州省城,竟然……还有一个“家”?
“是的……家。”珠娘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其实……我从小,便是在这广州西关长大的。”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继续说道:“以前……我家也曾是这多宝坊里小有名气的绸缎商人。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生意败了,欠下了还不清的债务……爹娘为了抵债,也为了给我寻条活路……便将我……便将我卖给了人贩子,辗转流落,最终……成了一名无依无靠的疍家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悲伤。
我心中巨震!我一直以为珠娘是疍家出身,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往!从富家小姐到被卖为疍民,这其中的落差和屈辱,可想而知!这也解释了她为何能与疍家群体建立如此深厚的关系,并掌控着庞大的情报网络。
“以前……我一直不敢回来这里。”珠娘抬起头,眼中已是泪光闪烁,“我怕……我怕看到这些熟悉的景物,会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会让自己难过。”
“但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爹娘……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又带着一丝更深的悲凉,“我只是……只是想在离开广州前,再……再回来看一眼。看一眼……我曾经的家。”
她转过头,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眸子,此刻却被泪水浸润,如同两汪盈盈的秋水,充满了无助和小女孩般的祈求。
“保仔……你……能陪我吗?”
看着她眼中那晶莹的泪光,听着她那带着颤音的请求,我心中那份因为燕姐之死而变得冰冷坚硬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个平日里八面玲珑、精明强干的女人,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助。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我点了点头,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我陪你。”
在珠娘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那座她曾经称之为“家”的西关大宅门前。
这是一座典型的岭南富庶人家的宅院,青砖高墙,门口一对威武的石鼓,朱漆大门虽然略显陈旧,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气派。只是,门楣上悬挂的牌匾,早已不是珠娘记忆中的那个名字,而是换上了一个陌生的姓氏。
“……主人家……已经换了。”珠娘看着那块崭新的牌匾,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失落。
她没有上前叩门,也没有试图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大门外,隔着那道冰冷的门槛,痴痴地望着院墙之内那熟悉的飞檐翘角,以及从墙头探出的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棉。
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想起了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或许是想起了家族鼎盛时的荣耀与繁华?又或许……是想起了家道中落、骨肉分离时的绝望与无助?
那些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早已结痂的伤口,在这一刻,似乎又被无情地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从她紧咬的唇边溢出。
很快,那呜咽声便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抽泣。
她不再顾忌什么身份,也不再顾忌我是否在场,就那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积压了多年的悲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断地从她美丽的脸庞上滑落,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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