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重掌中馈的权柄,如同在北风凛冽的陆府后院又加筑了一道冰墙。寒意并非仅仅来自于权力的更迭,更源于随之而来的、无孔不入的压制与审视。水榭小苑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孤岛,往日里即便有些怠慢却也周全的用度供应,开始变得滞涩而苛刻起来。
晨起,小鹊提着食盒回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愤懑与委屈。她将几样明显比往日粗糙简单了许多的早点摆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哽咽:“姨娘,您瞧瞧!这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这馒头也是昨儿剩的,又冷又硬!我去厨房理论,那起子小人竟说……竟说如今夫人掌家,一切需得按份例规矩来,不得逾越!还暗指咱们以往是占了便宜!”
沈清弦目光扫过那清可见底的米粥和干硬的馒头,脸上并无波澜。这不过是王夫人最初步的、也是最直接的敲打,意在羞辱,更在试探她的反应。
“无妨,”她拿起那个冷硬的馒头,慢慢掰开,“能果腹即可。如今府中艰难,我们更该体谅。”她语气平淡,仿佛真的浑不在意。
然而,暗地里,她协理家务时悄然改善的一些用度规矩,被王夫人以“靡费”、“不合旧例”为由,一一改了回去。她安排进一些关键位置的、尚未被完全视为心腹但至少保持中立的下人,也被陆续调离或边缘化。连她想去库房调取些寻常的笔墨纸张,也需要经过比以往繁琐数倍的请示与记录。
这种全方位的封锁与孤立,比直接的刀剑更为磨人。王夫人是要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一点点消磨她的意志,挤压她的生存空间,让她在孤立无援中自行崩溃。
沈清弦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栅栏在一点点收紧。但她并未焦躁,反而愈发沉静。她每日里不是看书,便是绣花,偶尔在苑中散步,神情恬淡,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她甚至主动削减了水榭苑的一些用度,表现得比王夫人规定的“份例”还要节俭几分。
然而,表面的顺从之下,是更为缜密的观察与思考。王夫人急于巩固权力,清除异己,动作频频,这本身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沈清弦虽被限制了行动,但她还有眼睛,还有耳朵,还有一颗历经两世、善于从细微处洞察真相的心。
她注意到,王夫人重新掌权后,对库房,尤其是存放一些不那么起眼、却可能与外界往来相关的旧物库房,管控得异常严格。往日里那些负责清扫整理库房的粗使仆妇,都被换成了王夫人从锦瑟院带出来的、口风极紧的心腹。
更让她心生疑窦的是,王夫人似乎在暗中查问府中一批陈年旧档的去向,尤其是涉及七八年前,陆明轩初入仕途、外放历练期间,府中与一些地方官员、商贾往来的礼单与记录。那些东西,在沈清弦协理时也曾粗略翻过,多是些寻常人情往来,并无特别之处。王夫人为何突然对此如此上心?
除非……那些看似寻常的记录中,隐藏着某些她不知道的、足以影响当前局面的秘密?或是与西山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所关联?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清弦心中升起。王夫人如此急切地寻找这些东西,是否意味着,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同样重要,甚至可能是她的某个把柄,或是她想要用来达成某种目的的筹码?
这日夜深,沈清弦屏退小鹊,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灯下。窗外月色凄迷,树影婆娑,如同鬼影幢幢。
她轻轻打开妆匣,指尖探入底层夹缝,摩挲着那块冰冷粗糙的血石。西山的血腥,京城的暗流,陆府后宅的倾轧……这一切似乎被无数无形的线串联在一起。王夫人的反常举动,或许就是解开这团乱麻的一个线头。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指望对手会犯下致命的错误。王夫人封锁了她的明路,那她就必须找到一条暗路,一条连王夫人自己也未必知晓的路径。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屋内那个不起眼的、存放着她嫁妆和些许私物的旧箱笼。那里面,有她母亲留给她的几本早已不看的旧书,还有一些沈家未败落时,与京中一些清流文官家眷往来时,收到的些许诗稿、信笺。那些东西,在王夫人乃至所有人眼中,恐怕与废纸无异。
但或许,就在那些被遗忘的故纸堆里,藏着能与王夫人正在寻找的东西产生联系、或是能帮她打开新局面的钥匙。即便希望渺茫,她也必须去尝试。
困兽之斗,不在于獠牙有多锋利,而在于能在绝境中,找到那唯一可能撕开缺口的、最脆弱的一点。
她站起身,走向那个旧箱笼。月光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无声的利剑。潜龙深陷泥沼,每一次挣扎都更为艰难,却也更为致命。王夫人以为已将她彻底压制,却不知,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来自于最绝望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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