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但涟漪尚未扩散，就被更大的风浪所覆盖。那位名叫詹姆斯的“环球视野”唱片公司代表，显然没有放弃的打算。试音结束后的当晚，他直接带着一份更加详尽的合同草案，以及一位身形高大、眼神锐利如鹰的白人中年男子，再次造访了林烨团队的房车。
“林先生，各位，晚上好。”詹姆斯笑容可掬，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环球视野’国际艺人部的总监，理查德·温斯顿先生。温斯顿先生对林先生的项目非常重视，特意亲自过来，希望能与您达成共识。”
理查德·温斯顿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与周围随意甚至有些邋遢的音乐节氛围格格不入。他没有握手，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房车内略显拥挤的环境，最后落在林烨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商品价值的冷静。
“林先生，”理查德开口，声音低沉，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带着分量，“詹姆斯应该已经向你传达了我们初步的意向。我看过你在《歌手》的片段，很有……异国情调。你的形象，你的音乐中那种独特的‘东方神秘感’，在国际市场具备稀缺性。”
他接过詹姆斯递过来的新版合同，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几个关键条款：“我们可以承诺，首张国际专辑制作预算不低于三百万美元，由格莱美级别的制作人操刀。全球宣发渠道全面铺开，确保你在六个月内，登陆《Rolling Stone》封面，并在所有主流流媒体平台获得顶级推荐位。”
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李悦在一旁听着，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这是多少国内歌手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资源。
但理查德的话锋随即一转，眼神变得更具压迫感：“当然，巨大的投入需要明确的回报预期。因此，合同中也明确了一些……必要的规范。”
他的手指滑向“艺人形象与音乐风格”条款。
“首先，关于你的舞台名。‘林烨’对于国际市场来说，发音和记忆都过于困难。我们建议更改为‘Lin Y.’，或者更具辨识度的‘Dragon Lin’。”
“Dragon Lin？”陈艺迅差点没忍住骂出声，被张哲用眼神死死按住。
理查德仿佛没有听到，继续道：“其次，音乐风格上。我们理解你对个人风格的坚持，但市场需要更清晰的标签。你的音乐，需要强化那些具有明确‘东方符号’的元素——比如二胡、古筝的音色，但旋律和节奏必须向主流电子舞曲和流行摇滚靠拢。我们要打造的，是一个能让西方听众迅速理解并产生好奇的‘东方谜题’，而不是一个需要他们费心去解读的‘哲学命题’。”
他甚至拿出一个平板，调出几张概念图：“视觉方面，我们会为你设计一套融合了‘龙纹’、‘仙鹤’、‘水墨’等元素的固定舞台造型。记住，神秘，但要‘安全’的神秘，符合西方对东方的浪漫想象。”
房车内一片死寂。
这已经不是合作，这分明是要将林烨拆解、重组，塞进一个名为“东方奇观”的标准化模子里，变成一个可供快速消费的文化商品。
林烨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温斯顿先生，”林烨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感谢您和‘环球视野’的厚爱。但我想，音乐的魅力在于其真实与独特。我的名字是我的根，我的音乐是我理解世界的方式。如果为了市场而扭曲它们，那我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理查德·温斯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烨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林先生，我欣赏你的艺术坚持。但你要明白，这里是国际市场，规则由我们制定。没有我们的渠道和包装，你的‘真实’和‘独特’，很可能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无人问津。错过这个机会，你或许永远只能在一个小圈子里孤芳自赏。”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是吗？”林烨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理查德审视的目光，那双总是沉浸在音乐中的眼睛，此刻锐利得惊人，“我相信，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从来不是被规则定义的音乐，而是定义规则的音乐。科切拉的舞台，不就是为后者准备的吗？”
理查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的音乐，如何在这片沙漠里，掀起风暴。”
他没有再多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带着詹姆斯离开了。房车门关上的瞬间，压抑的气氛仿佛凝固了。
“妈的！欺人太甚！”陈艺迅一拳砸在旁边的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李悦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忧色更重：“小烨，我们……是不是把路走绝了？‘环球视野’的能量很大，如果他们存心……”
“李姐，”林烨打断她，眼神异常清醒，“如果接受了他们的条件，我们才是真的无路可走。那是一条看似光鲜，实则迷失自我的死路。”
张哲重重点头：“我支持林烨。我们的音乐，必须由我们自己定义。”
就在这时，房车的窗户被轻轻敲响。众人抬头，看到塞缪尔那张带着点顽皮笑容的脸贴在玻璃上。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个“聊聊？”的口型。
他似乎，完全没受到刚才那场不欢而散谈判的影响。
林烨看着窗外那个与理查德·温斯顿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心中微微一动。
资本的獠牙已经露出，前路看似被堵死。但这个一次次主动出现的塞缪尔，是否会成为这片沙漠中，意想不到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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