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香江城,天色刚微微亮,工地的晨露还挂在脚手架的钢管上,像一串串透明的珠子。
许峰正踩着沾湿的劳保鞋走进木料仓库时,鼻腔里先钻进一股异样的酸腐味。这味道与昨日在海关查验时闻到的紫檀清香截然不同,像受潮的旧书混着霉烂的树叶,还带着点海水浸泡过的腥气,让他心里猛地一沉。仓库的铁门没锁紧,留着道缝,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动墙角堆着的防水布,发出哗啦的轻响。
而且,在仓库中央的木料堆得比昨晚更高,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原本码放整齐的木料如今歪歪扭扭,最上层的几块还滚落下来,横在地上。他伸手掀开最上层的防水布,底下露出的木头泛着灰黑色,表皮布满细密的虫眼,像被针扎过的筛子,用指腹一按,竟陷下一个浅坑,指尖沾着层黏腻的木屑。“这不是我们从上海运的料。”许峰的声音有些发紧,抓起一块凑近晨光细看——断面上的年轮混乱而松散,像被揉皱的纸,与上海木材行提供的样本照片里那细密紧实的纹路简直是天壤之别,连分量都轻了不少。
然而,负责看守仓库的李志强缩在角落的折叠椅上,椅腿陷在地面的灰尘里,见许峰转身,慌忙站起身,手里的搪瓷杯“哐当”撞在铁架上,褐色的茶水溅出几滴,在裤腿上晕开深色的印子。“许……许总,今早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目光瞟向墙角的监控探头,那探头的电线松松垮垮地垂着,“可能是昨晚风大,防雨布没扎紧,受潮了?我这就去拿新的布盖上。”他说着就要往门外走,但却被许峰的目光盯在原地。
但是,许峰没接话,只是盯着他袖口那道新鲜的污渍——深褐色,带着黏性,边缘还沾着细小的木纤维,像某种木胶的痕迹。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记载的1970年木料被换事件,当时的仓库管理员也是这样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闪闪,直到廉政公署查出他收了英资的好处费,用廉价的南洋杂木换走了珍贵的黄杨木。“陈宇,查仓库的出入记录和李志强的银行流水。”许峰对着对讲机沉声吩咐,指尖捏着那块劣木,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也没察觉,心里的火气像被点燃的引线,正一点点往上窜。
司徒倩带着沪港工匠们来领料时,仓库里的气氛已经像绷紧的弦,连空气都透着僵硬。上海老木匠王师傅背着手走在前头,他穿件蓝色卡其布褂子,袖口别着卷尺,拿起块木料,用随身携带的卡尺量了量长宽,又放在耳边轻轻敲击,听着那发闷的响声,眉头拧成个疙瘩:“这是东南亚的杂木,密度不够,还遭过虫蛀,别说雕屏风,做个木框都容易变形,遇着潮天能长出霉斑来。”香港木雕师傅阿荣蹲下身,用刻刀在木头上划了道,碎屑呈粉末状散开,连像样的木丝都没有:“你看这纹理,根本吃不住细工,刻出来的花纹会发飘,用不了半年就得掉渣。”
演员们也围了过来,看着那堆劣木直叹气。“《匠魂》里有场戏要刻‘百鸟朝凤’,得用黄杨木的细腻才能显出羽毛的层次感,一根翎羽要刻七道工序呢。”司徒倩的师妹小芸急得直跺脚,手里的水袖被攥出褶皱,像团揉乱的云,“用这种木头,刻到一半就得散架,到时候台上掉木屑,不成笑话了?”她旁边的武生阿武也皱着眉,手里转着的马鞭都停了下来。
司徒倩却蹲下身,仔细翻看着那些劣木,手指拂过虫眼和腐痕,像在抚摸某种宝贝。有块木头的腐痕恰好形成类似海浪的曲线,浪尖的弧度格外生动;另一块的虫眼分布竟像夜空中的星子,疏密有致。她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亮意,像乌云里透出的光:“散架怕什么?我们就演一场‘劣木重生’的戏。”她拿起那两块有特色的木料,举到大家面前,“1970年爷爷他们遇到的情况比这还糟,运来的木料被水泡得发涨,不照样把朽木刻成了经典?我们就把被换木料的事编进《匠魂》,让观众看看,真正的匠心不是靠好料撑着,是在烂牌里打出同花顺,在劣木上雕出真性情。”
工匠们面面相觑,司徒雄先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震得裤袋里的卷尺都滑了出来:“倩儿说得对!我爹当年在船厂,用废弃的船板都能雕出龙船,龙头上的鳞片比真的还精神!”他拿起锛子往劣木上一凿,木屑纷飞间,竟顺势刻出个粗犷的浪花形状,边缘故意留着毛边,反倒有种汹涌的力道,“这种木头就得用重手法,反而有股野劲,比那些精细木料多了几分硬气。”
许峰站在一旁,看着司徒倩蹲在木料堆前比划,阳光从仓库的气窗斜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上层金边,连她发间沾着的木屑都闪着光。她的指尖在劣木上勾勒着想象中的图案,时而蹙眉,时而点头,那些丑陋的虫眼和腐痕,在她眼里仿佛都成了待发掘的宝藏。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海关广场,她也是这样,用段即兴的唱腔就化解了剑拔弩张的局面,总能在绝境里找到出路。原来有些阻碍,换个角度看,竟是通往新境地的台阶,就像父亲笔记里说的“困境是块磨刀石,能把心磨得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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