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四月中的武昌,已有了一丝初夏的燥热。长江水汽蒸腾上来,混着校场上万人操练扬起的尘土,粘稠地裹在每一个行人的身上。帅府签押房内,虽四面窗户洞开,却依旧驱不散那份沉郁的压抑。
林慕义搁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案头堆积的,是王五从江北、河南等地送来的最新线报,字里行间透着血腥气。多铎的主力已越过黄州,前锋游骑甚至一度出现在武昌府东境的葛店,与振明军外围斥候发生了数次小规模接战。湖广本地新附的官员中,已开始出现一些不安的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暗中遣散家眷,输送细软。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慕义低语一声,目光投向窗外。这座雄城,这座他寄予厚望的新鼎基业,正面临着成型后的第一次烈火考验。
脚步声响起,陈忠与王五联袂而入。陈忠脸上带着连日协调后勤的疲惫,王五则依旧是一副阴鸷沉静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帅爷,金声桓部已在随州外围与刘良佐接仗,初战小挫敌锋,斩首百余,刘部攻势稍缓。”陈忠先汇报了陆上战况,“黄帅水师连日袭扰,焚毁清军粮船三艘,击伤艨艟斗舰数只,多铎已下令水师收缩,加强护航,我军水师快船灵活,清虏颇感棘手。”
林慕义微微颔首,这都在预料之中。金声桓需要胜利来证明价值和稳固地位,黄得功的水狼战术也正是发挥其长。他看向王五:“江北、河南情形如何?”
王五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据报,多铎因粮道屡受袭扰,已严令河南巡抚罗绣锦、山东巡抚方大猷加紧征粮,手段酷烈,豫东、鲁西民怨沸腾。属下已命人暗中鼓动,有几股小规模的土寇已开始袭击清军粮队。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几分,“郑芝龙那边,有动静了。”
林慕义眼神一凝:“说。”
“施福的座船,昨夜悄然泊于金口矶下游三十里处的一处僻静江湾。他派了心腹,持郑芝龙的密信,想要求见帅爷。”
“密信?”林慕义眉峰微挑,“信中何意?”
“信中未明言,只说是‘代我家主人,与林制置使再续前缘,共商海上生计’。”王五道,“来人态度颇为恭谨,与上次倨傲截然不同。”
陈忠皱起眉头:“郑芝龙这头老狐狸,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无人能及。此前背信投向清虏,如今见多铎在湖广一时难以得手,我军在武昌站稳脚跟,便又来示好?其心难测!”
林慕义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商人重利,海盗出身的军阀,更是将‘利’字摆在首位。清廷许他的空头支票怕是不好兑现,反而可能想染指他的海上命脉。而我这里,有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看向王五,“告诉来人,本帅军务繁忙,无暇亲自接见。让钱广源和赵铁柱去会会他。”
王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帅爷是想……”
“光靠嘴说无用,得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手里的筹码,值不值得他郑芝龙再次下注。”林慕义淡淡道,“让赵铁柱安排一下,就在江夏匠作营的新试射场。”
“明白。”王五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陈忠有些担忧:“帅爷,如此机密之地,让郑家的人去看,是否……”
“无妨。”林慕义摆手,“郑芝龙是识货之人,不让他看到真东西,他不会动心。况且,有些东西,他看了也未必学得去。关键技术,掌握在铁柱和他那帮核心工匠脑子里。”
翌日,江夏匠作营,临江圈出的一片禁区内。
钱广源一身绸衫,笑容可掬地陪着一位面色精悍、身着箭袖劲装的中年汉子,正是郑芝龙麾下大将施福的心腹,姓吴的管事。赵铁柱则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穿着沾满油渍的短褂,站在一旁,仿佛只是个带路的老匠户。
“吴管事,一路辛苦。”钱广源寒暄着,“我家帅爷军务缠身,特命我等接待,还望海涵。”
吴管事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森严的警戒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锻打声,脸上堆起笑容:“钱先生客气,赵监正辛苦。是在下冒昧打扰。实在是……我家主人对林制置使这边的新奇物事,一直心向往之。”
钱广源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既是朋友,自当坦诚相待。请随我来。”
众人来到一处依山势修建的露天试射场。场中,一门与常见佛郎机、红衣炮制式皆不同的火炮,正静静地架设在厚重的土木掩体之后。炮身显得更修长,炮架结构也更为复杂精巧。
吴管事是水师宿将,对火炮并不陌生,一眼就看出此炮不凡,眼神顿时凝重起来。
赵铁柱也不多话,对身旁的工匠打了个手势。几名工匠熟练地开始操作,清膛、装药、填入一枚明显经过打磨、形状规整的锥头柱体炮弹(注:早期榴弹雏形),插上传信管,调整炮身后方的旋杆式简易俯仰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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