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庄堡内外,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血腥。
罗汝才大军退去留下的营垒废墟,如同大地上的疮疤。被焚毁的盾车、丢弃的破烂兵器、以及未来得及完全掩埋的尸体,在初春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民夫们在士卒的监督下,沉默地清理着战场,将同袍的遗体小心抬回,集中安葬,而敌人的尸首则挖下大坑,草草掩埋,以免引发瘟疫。
堡内的情况更为严峻。伤兵营里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惨叫不绝于耳。随军的郎中连同从附近村落紧急招募的草泽医生,忙得脚不沾地,金疮药、麻沸散早已用罄,只能依靠煮沸的布条和有限的烈酒清洗伤口。缺医少药,许多重伤员在高烧和感染中苦苦挣扎,生命如同风中之烛。
林慕义亲自巡视伤兵营,看着那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轻面孔,心头如同压着巨石。他俯身查看一名腹部被剖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锐士营士卒,那士卒认得他,挣扎着想行礼,被他轻轻按住。
“教官……俺……俺没给振明军丢人……”士卒脸色蜡黄,气若游丝。
“没有,你们都是好样的。”林慕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握住士卒冰凉的手,“好好养伤,振明军需要你们。”
然而,当他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的却是郎中无奈的叹息和同袍压抑的哭泣。战争的无情,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存粮见底的危机更加迫在眉睫。负责后勤的陈忠,眉头锁成了川字。去岁收获的甘薯早已消耗大半,原本指望春麦接济,如今战事一起,城外田地荒芜,夏收已成泡影。堡内存粮,即便按最低配给,也支撑不过半月。
“必须尽快筹集粮秣!”陈忠语气沉重,“是否……向开封府求援?”
林慕义缓缓摇头,目光锐利:“杨嗣昌正愁找不到把柄,此时求援,无异于授人以柄。他会立刻扣上‘靡费粮饷’、‘养寇不力’的帽子。况且,开封那些官老爷,巴不得我们与流寇两败俱伤,岂会真心援手?”
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手指点向东南方向:“罗汝才新退,睢州一带暂时空虚,其溃散的小股部队和之前被其裹挟的村落,或许存有余粮。派小股精锐,以战养战,同时,让王五的人加紧联系那些与我们暗通款曲的乡绅,高价购粮,哪怕能多支撑一天也是好的。”
这是饮鸩止渴,却也是无奈之举。振明军的根基太浅,如同无源之水,一场硬仗就打回了原形。
军工体系的压力同样巨大。匠作营内,炉火虽然未熄,但气氛凝重。赵铁柱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汗水和烟灰,他正对着一根刚刚锻打完成、却在内壁检测中发现细微裂纹的铋合金铳管发愁。
“教官,还是不行……”赵铁柱的声音带着挫败感,“铋的比例,火候的掌控,淬炼的时机,差之毫厘,前功尽弃。良品率……太低了。” 他拿起旁边一支几乎完美的新铳,又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七八根废品,“为了这一支,耗费的物料和工时,足以打造五支旧铳。”
林慕义拿起那根带裂纹的铳管,指尖抚过那细微的瑕疵,能感受到其材质的优异,却也明白工业化量产背后的技术鸿沟。他知道原理,却无法替代这个时代工匠的经验和手感。
“不要灰心。”林慕义放下铳管,目光扫过周围同样面带疲惫的工匠们,“每一次失败,都是通往成功的阶梯。记录下每一次失败的数据,火候、配比、操作流程,找出规律。我们不需要一下子达到完美,只要比上一次进步一点点,就够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铋合金铳管的量产可以暂缓。集中人力,全力修复受损的兵甲,赶制定装弹药,尤其是用于新铳的。另外,我画的那几种简易的‘木柄手雷’和‘铁壳地雷’,不需要太精密的机括,用导火索引爆即可,优先试制一批出来,守城有大用。”
技术突破非一日之功,当务之急是提升即战力。
就在林慕义为战后重整焦头烂额之际,王五带来了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来自京师的锦衣卫缇骑,已过了黄河,不日便将抵达吴庄堡。
“来了多少人?为首者是谁?”林慕义平静地问,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一行十二人,为首的千户姓骆,名思恭,据说是北镇抚使骆养性的族侄,杨嗣昌的门生。”王五低声道,“来者不善。”
骆养性,杨嗣昌……这条线串联起来了。林慕义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他知道,这场“查勘”,绝不会是走走过场。
“严密监视,但不必阻拦。他们想看什么,就让他们看什么。”林慕义吩咐道,“堡内的伤兵、匮乏的粮草、紧张的军械,都不必遮掩。甚至……可以让他们‘偶然’听到一些士卒对朝廷补给不力、对杨阁老掣肘的怨言。”
王五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教官的意思是……示敌以弱?反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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