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冰凉的夜风穿过他单薄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
然而,在那寒意深处,一丝微弱却从未熄灭的火焰,依旧在他灵魂最深处,倔强地燃烧着。
他迈开脚步,身影融入陈郡深沉的夜色之中。
步履依旧沉稳,只是那背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孤独而沉重。
殿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就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虚假的暖意,刺耳的喧嚣和权力扭曲的漩涡;门外,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衫,带着残酷的清醒。
赵戈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去分辨身后那扇门内,在他离开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是迅速升腾,刻意营造出将他这个“不识时务者”遗忘后的新一轮喧嚣。
陈胜的默许,庄贾的登场,田臧的出狱……这些早已在他推演的棋局之中,是历史车轮碾过时必然扬起的尘埃。
尘埃落定,不过是时间问题,不值得他再投注半分心力。
他沿着空旷的宫道独自前行。
王宫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将他渺小的身影吞噬。
清冷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宫墙上稀疏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鬼魅般的光影。
靴底踏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敲打在心头,沉重而孤独。
谏言失败。
试图扭转历史支点的努力,似蚍蜉撼树,被陈胜那裹挟着猜忌与虚荣的帝王心术碾得粉碎。
武臣北略已成定局,张耳陈馀这条潜龙即将入海,赵地的分裂与张楚的衰亡,已如箭在弦。
而荥阳城下,大哥吴广的命运,依旧悬于一线。
无力感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带来阵阵钝痛。
改变……何其艰难。
他停下脚步。
前方是通往宫外,被黑暗笼罩的甬道入口。寒风卷起地面的浮尘,打着旋儿扑在脸上。
“大人。”
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声音压得极低,正是他的心腹亲卫队长,代号“影七”。
赵戈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声音低沉,如同夜风刮过冰面:“说。”
“目标‘仓鼠’已顺利安置,身份户籍和过往经历皆已完备,无人起疑。”
影七的声音毫无波澜,字字清晰,“‘蚁穴’三号、七号、十一号通道已打通,可随时启用。
赵戈的嘴角,在无人可见的阴影中,勾起冰冷的弧度。很好。
暗影的触角,正在这片看似铁板一块的权力泥沼之下,悄无声息地渗透。安插的棋子(仓鼠),秘密通道(蚁穴)……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
“加快。”
赵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所有计划,推进至‘惊蛰’状态。尤其……荥阳方向。‘火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在‘惊雷’响起之前,绝不能熄灭。”
“惊蛰”——全面激活,蓄势待发!
“火种”——指代荥阳前线的吴广!
“惊雷”——预判中即将到来,针对吴广的巨大危机!
影七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
深深垂首:“诺!属下即刻传令!‘暗影’全体,进入“惊蛰”状态!”
赵戈微微颔首。
影七的身影似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戈重新迈开脚步,独自一人踏出宫外寒冷的夜色。寒风肆虐,卷起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
但他的脊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笔直。那是被绝望淬炼过后更加坚韧的意志。
明面上的路,被陈胜的猜忌彻底堵死。
王庭的舞台,已沦为张耳陈馀这些野心家表演的戏台。
那么,他就在这深沉的暗影里,开辟新的战场!
用看不见的丝线,去编织一张足以在惊涛骇浪中捕获一线生机的网!
他救不了所有人,改变不了所有的轨迹。
至少,要护住那荥阳城下,曾为他仗义执言,石破天惊喊出“住手”的大哥!哪怕,这护持本身,就是一场在万丈深渊边缘,与死神共舞的豪赌!
陈郡的夜,浓得化不开。
但赵戈行走在其中的身影,却如同一柄缓缓出鞘隐于暗夜的利刃,无声地切割着命运的丝线。
王庭之内。
赵戈的离场,就像抽走了最后一根令人不快的芒刺。
短暂的尴尬沉默之后,在庄贾恰到好处的引导和陈胜刻意的纵容下,气氛迅速升温,重新变得“其乐融融”。
“些许不识大体之言,扰了大王雅兴,实乃臣等失职,请大王恕罪。”
庄贾对着陈胜深深一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幸得大王圣心独断,明察秋毫,北略大计方能不受干扰。”
陈胜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罢了!狂悖之言,不足挂齿!孤岂会因小人之言,误了国家大事!”
他再次举起金爵,脸上重新堆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来!诸位爱卿!共饮此杯!为武将军,为张、陈二位先生壮行!祝我北略雄师,旗开得胜,扬我张楚天威!”
“祝武将军旗开得胜!扬我张楚天威!”
“大王英明!”
殿内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附和与谀词。
丝竹之声重新奏响,舞姬的裙裾再次飞扬。
觥筹交错间,方才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冲突,好似从未发生过。
赵戈的名字和他的谏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迅速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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