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愤怒…
她恨…
她怨…
她看得真切,父亲这个样子明明是中毒,为何钦差要说是畏罪自戕。
父亲替朝廷镇守边疆,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又能有何作为。
千牛卫手中的横刀肆意砍杀,府中满院狼藉,冲天的火光与父亲死不瞑目的双眼,成为她最后一刻看到的画面。
十年来,一刻也未曾从眼中消散。
若非管家拼死将自己压在身下,躲过了千牛卫的抓捕…
若非后来师父及时出现,趁乱将她从死人堆中带走,逃离那片被阴谋和死亡笼罩的府邸…
只怕她楚潇潇,如今早已不是大理寺骨鉴司的主事,而是京城教坊司中,某个面容模糊,任人轻贱的歌女舞姬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这等颠倒黑白的污名,如同梦魇一般死死缠绕了她十年。
而如今,郭荣这封写给梁王的密信,再次撕开了这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字里行间,轻描淡写的几句“暴毙”、“畏罪自戕”,便将父亲的死一笔带过。
楚潇潇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清冷的双眸中,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怒火。
李宪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得担心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到她身侧,伸出手在肩头压了压,柔声道:
“潇潇,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才能还楚都督一个清名…”
楚潇潇抬头看着这位平日玩世不恭的寿春王,此刻的他一如父亲生前那副伟岸的身姿,脸上不是京城纨绔公子哥那番清秀,而是面对真相被掩盖后无声的沉默和冷静。
“王爷…”她想说什么,但却如鲠在喉,“嗬嗬”两声,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宪没有看她,而是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皇孙特有的傲气和威严。
“有本王在,绝不会让恶人横行,也绝不会让楚都督蒙冤,更不会让碎叶城下我大周十万英魂死得不明不白。”
桌上的烛火“噼啪”作响,房间内的气氛骤然沉闷,楚潇潇与李宪相顾无言,二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这件事。
良久,烛台上的红烛燃烧过半,楚潇潇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下来,二人再次看向郭荣的密信。
【末将十年来,已曾多方暗中查访,欲寻得故友遗孤,加以照拂,奈何大多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实在是末将心中一大憾事…】
看到“故人遗孤”、“加以照拂”这几个字,李宪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哼…郭荣这等小人,一副虚伪的嘴脸,当真让本王觉得有些恶心。”
楚潇潇对此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纸上那些字里行间透出的伪君子做派。
【如今,楚潇潇横空出世,其年岁盖与当年楚雄之女相仿,其姓亦为楚,且据先前所报之事,其对凉州,对边防军务,尤其是对十年前的旧事,表现出超乎常理的执着和…熟悉…】
【据悉,其平日勘验尸体的手法,颇有西域巫医之诡谲色彩,与楚雄当年交往之三教九流中的某些人,似有脉络可循,尤其,此女对‘龟兹断肠草’这等西域奇毒,知之甚详,竟能一眼辨别出军马所中之毒乃与之毒性相近,此等见识,绝非寻常仵作能有…】
【末将心中实有疑虑,此女楚潇潇,与十年前失踪之楚雄遗女,是否为同一人?若果真如此,其隐匿十年,藏身何处?所学为何?去岁忽然现身,直指凉州,其真正目的,究竟是为父鸣冤,还是…另有所图?】
【在其出任勘验使的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亦或是某些势力的支撑?此一点关乎重大,恳请梁王殿下动用在神都之一切力量,详加甄别,查清此女与楚雄之真正关系,以及其十年间之确切行踪…】
看到这里,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这个郭荣…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匹夫当真是恶毒,信上任何一点都是可以置我们于死地的,一旦他掌握其中一条证据,以罪臣之女参你一本,只怕连太子都保不下来。”
李宪眼睛盯着纸上这几句郭荣表达自己疑虑的言辞,屏住呼吸,冷声说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何郭荣冒险也要给远在神都的梁王发出这样一封密信。
他不仅仅是为了调查楚潇潇的背景,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她可能是楚雄之女这个最为敏感的身份。
楚雄一事,朝廷尚未为其翻案鸣冤,他便还是罪臣,楚潇潇便是罪臣之女。
此事一旦被皇帝所知,楚潇潇脱下这身官服,贬为庶人,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倘若天威降临,只怕连太子,狄阁老,包括自己也难逃罪责。
而且,郭荣在信中的用词极其阴险。
“是否为同一人”…“另有所图”…“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或朝中势力支撑”…
这几乎是在暗示梁王,楚潇潇查案,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试图将楚潇潇为破“洛阳骸骨案”,意外发现父亲楚雄当年死因的合理行为,扭曲成别有用心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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