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声浪如同沸水翻腾,在“竹韵”雅间内激烈碰撞。蓝草几次试图开口调和,声音却接连被更高亢的分辩淹没。
郭律师则化身成一尊沉默的雕像,笔尖在笔记本上飞掠移动,字迹细密如织网,将那些剑拔弩张的“三七”、“四六”以及随之迸溅出来的激烈依据,悉数捕捉记录下来。
服务员第三次进来,试图更换骨碟,却被郭老板不耐烦地挥手斥退:“出去!没叫别进来!”那扇厚重的木门在服务员身后仓惶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烟火气。
桌上的松鼠鳜鱼色泽金黄,此刻却凝滞如蜡像,蒸腾的热气在冰冷的争论中徒劳地弥漫、消散。
当谈判的焦点最终落在最具价值、也最敏感的“紫云芝精华液”核心产品的利润划分上时,空气中累积的紧绷感骤然达到了顶点。
郭老板率先抛出方案,字字铿锵,如同掷出的铁块:“专利在我手,核心萃取技术在我手,后续所有研发、临床试验、全国乃至全球市场开拓的重担,千钧系于正和一身!正和拿七成,天经地义!农厅提供原料保障,拿固定溢价的三成,已是极有诚意!”
“笑话!”王厅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齐跳,杯中酒液泼溅而出,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斑渍,宛如伤口。“郭老板!”他怒极反笑,声音却冷得像冰,“没有我们倾全省之力打造的紫云芝黄金标准基地,没有那独一无二的纯净生态和品质保障,你的萃取技术就是无源之水!你的专利就是空中楼阁!它能凭空变出符合国际认证的紫云芝?”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刀锋直刺对方:“正和拿七成?这分明是想把我们牢牢钉死在原料供应商的板凳上!核心技术是核心,难道确保原料永续、品质冠绝全球的战略根基就不是核心?五五!精华液收益,必须对半开!否则,基地的优先供给权和后续扩种计划,都需要重新评估!”
“五五?”郭老板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脖颈处青筋隐隐跳动,“王厅!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专利壁垒和技术转化的巨大投入风险你视而不见?紫云芝精华液未来要面对的是全球最严苛的药监体系!每一分研发经费都是刀尖上舔血!没有正和这艘大船劈波斩浪,你那基地里的宝贝紫云芝,再好也不过是高级点的土特产!”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狠狠地摔向地面!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瓷片飞溅!包厢里瞬间死寂,只有那尖锐的余音在所有人耳边嗡嗡回荡。
文件上,那两点猩红的酒渍旁,又沾上了几滴滚烫的茶水,正缓慢地、无声地晕染开去,模糊了条款的字迹,如同这场合作未来晦暗不明的血迹。
那声碎裂的巨响,如同无形的休止符,瞬间冻结了包厢里所有汹涌的声浪。飞溅的瓷片散落在深色地毯上,像某种不祥的卜卦。
王厅长盯着脚边狼藉的瓷片,脸色由绛红转为一种铁青的冷硬,仿佛火山喷发后凝固的岩浆。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起身,动作像是生锈的机械关节在强行运作,深灰夹克下的身躯绷得笔直。目光掠过郭老板涨红的脸,扫过桌上布满刺目酒渍茶痕、字迹已然模糊的协议草案,最终定格在空气中某个无形的点上!那眼神空洞而寒冷,没有一丝情绪的温度,只剩下被彻底冒犯后的尊严壁垒。
“好……很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悸,“郭老板今日的气魄,王某……见识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缓缓凿在凝结的空气里。
他不再看向任何人,视线径直越过桌面上那些彻底冷透、油脂凝结的精美菜肴:松鼠鳜鱼金黄的表皮已然塌陷,碧绿的菜心蔫软发黄。他转身,动作决绝地绕过一地狼藉的碎瓷,拉开厚重的包厢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流泻进来,将他离去的背影拉成一道冷硬而沉默的长影,仿佛一道骤然劈开的鸿沟。那扇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啪!”的一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留下雅间内一片沉重的死寂。
郭老板依旧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方才的暴怒之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混合着一种僵硬的难堪,凝固在他脸上。他死死盯着王厅长消失的方向,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雅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嘶嘶声,运行着徒劳无功的循环。蓝草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喉咙却异常干涩:“郭老板,王厅他……”
“哼!”郭老板从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声,猛地收回目光,仿佛要甩掉某种粘稠的耻辱。他粗暴地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带着无处发泄的蛮力,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不识抬举!”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压抑而含混。西装被他胡乱地甩在臂弯,他看也不看桌上任何人,更不屑于瞥一眼那份浸染污秽、象征着合作彻底破裂的协议草案,迈开大步,几乎是撞开了包厢门,沉重的脚步声迅速尽头消失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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