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晨雾还没散，竹帘被轻轻掀开，带进一阵带着水汽的凉风。陈砚之正在柜台后称量药材，鼻尖萦绕着当归与白芷混合的药香，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息声——像破旧风箱被猛拽，又夹杂着细碎的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锯般的嘶鸣。
“陈大夫……小林大夫……”来人扶着门框，身子随着喘息轻轻摇晃，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挂着冷汗，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刚想说什么，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趴在地上，手里的塑料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几个空药盒。
林薇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灸针，跑过去扶他坐到诊凳上，顺手递过一杯温水：“您慢点，先顺顺气。”男人接过水杯，却因为手抖得厉害，大半杯水都洒在了衣襟上。
陈砚之放下戥子走过来，指尖搭在男人手腕上——脉象浮而急促，像被风吹得不停颤动的烛火。“喘多久了？”他轻声问，目光落在男人敞开的领口处，锁骨因为急促呼吸陷成深深的沟壑。
“快……快半年了……”男人好不容易喘匀半口气，声音嘶哑得像磨砂纸擦过木头，“一开始是晨起有点气短，后来发展到走两步就喘，最近连晚上睡觉都得坐着，一躺下就像被人捂住了鼻子……”他说着又开始咳嗽，每一声都牵扯着肩膀耸动，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林薇已经拿出了针灸包，酒精棉擦过银针，针尖在晨光里闪着亮：“我先给您扎几针平喘，您忍一下。”她快速定位，银针精准刺入膻中穴和定喘穴，手法轻快如蝶翼点触，“这两穴能宽胸理气，定喘穴是专治咳喘的，扎下去能先把那股‘堵着的气’顺开。”
男人起初还有些紧张，随着银针捻转，他忽然“唔”了一声，原本绷紧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些：“好像……胸口没那么闷了……”
陈砚之这时已翻开《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指尖点在“苏子降气汤”那一页：“您这喘，听着声粗，痰却不多，反而总觉得嗓子眼里像堵着团棉花，咳又咳不出，是不？”男人连连点头，陈砚之继续道，“这是‘上实下虚’证——上面痰气壅塞，下面肾阳不足，就像茶壶，壶嘴堵着茶渣，壶底的火又快灭了，水自然煮不开。”
他提笔写方，笔尖在处方笺上沙沙作响：“苏子15克，半夏9克，川当归6克，甘草6克，前胡6克，厚朴6克，肉桂3克。”每写一味药就解释一句，“苏子能降气化痰，是治喘的主力；半夏、厚朴化掉嗓子里的‘棉花痰’；当归养血，免得化痰太过伤了正气；最关键是加肉桂，这味药像把小火炉，能把下面的肾阳烘起来，让气有根，不会总往上逆。”
正说着，蹲在门口编竹筐的爷爷探进头来，手里还捏着根竹条：“小吴啊，你这喘就像我这竹筐——编得太密，气儿透不出去（上实），底儿又松松垮垮兜不住（下虚），可不就堵得慌？”他用竹条在筐底挑了挑，“陈大夫这方子，就像把筐眼儿疏开点（降气化痰），再把筐底编结实（温补肾阳），气顺了，筐也稳了。”
男人听得眼睛亮了：“大爷说得太对了！我之前在别处拿过药，有的吃了更喘，有的当时管用，过两天又犯……”
“那是没找准病根。”陈砚之放下笔，“苏子降气汤妙就妙在‘标本兼顾’，既用苏子、前胡攻上面的痰气，又用肉桂补下面的虚，就像给车胎打气——光通气管（化痰）不行，还得轮胎本身有劲儿（肾阳足）才能撑住。”他顿了顿，又补充，“您这病拖得久，得加两味药：加沉香3克，增强降气的劲儿；再加胡桃肉10克，补肾又平喘，比单用肉桂更温和。”
林薇这时起了针，男人试着深吸一口气，惊喜地睁大眼睛：“能……能吸满半口气了！刚才都不敢想……”他说着，眼角泛起水光，“之前去大医院查，说是慢阻肺，医生说治不好，只能缓解，我都快绝望了……”
“别灰心，”林薇递过温水，“这方子得煎得讲究，肉桂要后下，不然那点温性就煮没了；苏子得微炒，炒出香味再入药，降气效果才强。”爷爷这时端来杯热茶，里面飘着两片生姜：“趁热喝，姜味儿能散散胸口的寒，跟药汤配着喝，就像给小火炉添了根柴。”
男人喝完茶，又仔细问了煎药的细节——水要浸过药材三寸，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四十分钟，药渣再煎一次混合服用。陈砚之特意嘱咐：“服药期间别吃萝卜，那东西破气，会把药效冲了；也别熬夜，夜里是肾阳‘休养生息’的时候，熬着不睡，就像把刚添的柴抽了，火炉咋能旺？”
临出门时，男人拎着药包，脚步比来时稳了不少，他回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不光给我开药，还说得这么明白……”爷爷摆摆手：“回去好好喝药，等你好利索了，来帮我编竹筐，我教你——编筐跟喘气一个理，得松紧要匀，气儿才能顺顺当当的。”
葆仁堂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竹帘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林薇收拾着针灸包，陈砚之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合上，指尖还留着书页的温度。“你看，”他轻声说，“老祖宗的方子，配上实在的道理，再难缠的病，也能找出理顺的法子。”林薇点头，窗外传来男人渐远的脚步声，虽然还有些慢，却再没了来时那拉锯般的喘息，一步一步，踏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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