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天还蒙蒙亮，韩母就轻手轻脚地把全家人都唤醒了。窗外，部队家属院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中，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快起来，快起来！韩母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邻村今儿个有集，家属院里都传遍了！咱们得早点去，晚了该散了。
林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韩峥已经利落地穿好军装，正给哼哼唧唧的韩曦裹棉袄。小家伙被惊醒，不满地瘪着小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娘，这大冷天的，怎么突然要去赶集？林晚小声问道，生怕吵醒了隔壁的邻居。
韩母一边系围裙一边说：听隔壁王婶说，就是个小集市，老乡们自个儿凑在一起换点年货。部队上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要过年了嘛。咱们快去快回，别声张。
灶台上的小米粥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窝头也热好了。一家人围坐在小桌前，匆匆吃了早饭。韩母特意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粥：多吃点，暖和暖和，待会儿路上冷。
韩曦被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棉球，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林晚小心地给他戴上虎头帽，又在外头包了一层小棉被。
走着去吧，韩父看了看天色，骑车子太招摇了，让人看见不好。
清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通往邻村的小路上却已经有不少人影。都是家属院的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走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张婶子也去啊？韩母遇见熟人，小声打招呼。
可不是嘛，张婶子挎着个布兜，神秘地凑近说，听说有老乡自家做的糖瓜，去换个尝尝鲜。你家曦儿也带出来了？
带着吧，放家里没人看。韩母轻轻拍了拍怀里的韩曦。
越靠近邻村，路上的人越多。有相熟的军属见面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等到了村口，只见一片打谷场上稀稀拉拉地站了些老乡，每人手里都挎着个篮子，见到来人就悄悄掀开篮子上盖的布看一眼，然后又快速盖上。这场面与其说是集市，不如说是一场默契的暗中交易。
这哪是集市啊，韩薇有些失望地嘀咕，连个摊位都没有。
韩母瞪了她一眼：小声点！这就不错了，能换点年货就知足吧。你可别到处嚷嚷。
林晚仔细观察着这个特殊的。老乡们都很警惕，交易时都是背对着大路，动作很快。有人用鸡蛋换布票，有人用自家做的豆腐换盐，还有人用编的草鞋换旧衣裳。交易完成就迅速分开，不多说一句话。
大姐，看看糖瓜不？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大娘凑过来，迅速掀开篮子。
金黄的糖瓜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韩母眼睛一亮，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来两个。
三毛一个。老大娘低声说，眼睛警惕地瞟着四周。
交易完成得很快，老大娘立即把篮子盖好，快步走开了。韩母小心翼翼地把糖瓜包好，放进布兜最底下。
林晚在一个腼腆的小姑娘那里换了几根红头绳。小姑娘看上去才十四五岁，手冻得通红，却坚持要用头绳换一本旧书。
我认得几个字，小姑娘小声说，想多学学。
林晚心里一软，把随身带着的一本旧《红旗》杂志给了她，又多给了她几根头绳的钱。小姑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跑开了。
韩父看中了一个老汉的小鞭，用旧军用水壶换了一挂。那老汉摸着水壶，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这个好，下地干活带着方便。
差不多了吧？韩峥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人越来越多了，别惹出什么事来。
韩母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布兜，里面装着糖瓜、红纸、头绳，还有林晚刚用粮票换来的一小包干蘑菇。
要是能买点肉就好了，韩母叹了口气，眼看就要过年了，曦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韩峥低声安慰：娘，别急。我打听过了，邻村过几天要杀年猪，到时候我骑车子来买，比在这儿安全。现在买肉太显眼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老乡迅速收起篮子，四散离开。韩峥立即示意家人往回走。
可能是民兵巡逻，韩父压低声音，咱们快走。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升高了些，照在雪地上反着刺眼的光。遇到的邻居们也都提着各自换来的年货，有人换到了豆腐，有人换到了鸡蛋，个个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却又不敢太过表露。
总算有点年味了。韩母把糖瓜小心翼翼地收好，晚上祭灶要用呢。这糖瓜看着就不错，灶王爷准保高兴。
韩薇把新头绳攥在手心里，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这是她今年第一件新饰物，虽然只是普通的红毛线编的，在她眼里却珍贵得很。
林晚帮着抱韩曦，小家伙在棉被里暖和地睡着了，完全不知道大人们为了置办年货费了多少心思。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林晚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又有一丝希望。
回到家属院，韩母立即把换来的年货藏进柜子深处。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就连这样简单的年货也要小心收着，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傍晚，韩母拿出糖瓜，在灶台前虔诚地祭拜灶王爷。袅袅青烟中，林晚默默祈愿，希望来年能过得更好些，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过去。
韩峥下班回来后，特意去后勤处打听了一下杀年猪的具体时间。
腊月二十六，到时候我请个假，一早就去。韩峥对林晚说，买它几斤好肉，咱们也过个肥年。再买副猪下水，炖汤喝。
夜色渐深，家属院里飘出若有若无的糖瓜甜香。虽然只是个小年，虽然只能悄悄准备年货，但每个人心里都怀着对过年的期盼。韩薇对着镜子比划新头绳，韩父擦拭着那挂小鞭，韩母盘算着祭灶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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