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敬礼,是这座城市荒诞内核对你最郑重的致意——是战争女神对凡人战士的停战祝圣。
……我松开了车把。
皮革上残留的体温迅速消散,像一场小型告别仪式留下的最后余烬。转身,面向东方,那里曾是红雾翻涌的战场,如今只剩一片青紫的云层,薄得像神只创世后撕下的疲惫旧皮。
红雾……那场险些焚尽一切的神之怒……已退散。塞赫迈特已饮下象征和平的酒。
战争状态终结了。
晨风拂过我干裂的嘴唇。
带着垃圾堆的微腥,雨后草木的新生气息,油条的焦香,还有旧楼墙皮剥落的灰尘。这些气味混合成新沪市的圣膏,涂抹在这个平凡的清晨。
“债我还清了。”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将一粒承载所有过往的沙投入无垠的未来沙漠。但它在灵魂的殿堂里激荡起永不消散的回响。
债,不是金钱,不是恩情。
是存在本身欠下的血税。每一个在红雾中消逝的名字,都在我神经末梢烙下灼痕。疯兽、陈默、老陈、张姐、妹妹……他们的消失不是数据的删除,而是血肉从世界肌体上的撕裂。
而我的诺言狂妄如斯:只要我记得,你们就未曾真正死去;只要我记得,你们的存在就是『真理』。
这债的偿还,不是通过登神长阶,不是通过毁灭敌人,而是通过承担。
承担记忆的重量,承担痛苦的锋刃,承担记得本身带来的永无止境的拷问。
我选择让伤口持续流血,以证明痛感的存在,以证明我还活着,还是人。
“用记得的方式。”
……记得,我是个凡人。
是我拒绝被系统编码、被神性收编的最后阵地。
当全世界都在追逐进化、升华、成为更高等存在时,我固执地留在原地,拥抱我的残缺,我的局限,我32%的电量。
记得,是将虚拟的后座重量转化为真实体温的笨拙信仰。
记得,是在数据洪流中为自己建造的血肉方舟,每一块木板都是一段不肯消散的记忆。
猫放下了爪子。
它低下头,伸出覆盖着倒刺的粉舌,舔了舔前腿的毛。动作自然,仿佛刚才的敬礼,只是它漫长一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女神从毁灭化身,重归为街巷守护灵。
然后,它轻盈跃下祭坛。
四足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没有溅起水花。尾巴在空中划出慵懒的弧线,它走向巷子更深的阴影,没有回头,没有迟疑,像一滴墨融入更浓的黑暗,像一句无人应答的祷词消散在空旷的教堂。
它的退场完成了仪式。
见证已毕,使徒归位。
我站在门前。
晨光将我的身子切成两半,一半镀着淡金,一半留在阴翳中。恰如我的灵魂:一半沐浴在释然的光里,一半仍背负着过往的影。
胸口的纸鸟抵着心跳。
它不再是小雨的遗物,而是我的圣物,是我以血肉之躯在这荒诞的神迹上,为自己也为他们筑起的不朽的碑。它的棱角教会我一件事:
『真实的东西,总是会硌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
红雾已散,债已还清。
我终于不再质问我是谁,而是平静地确认:
『我,林三酒,回来了』
那32%的电量,不再是焦虑不安的倒计时。
它是我选择留在人间、甘受局限、拥抱平凡的最珍贵的凭证。微弱,却足够照亮十三级向上的楼梯,照亮我选择的布满尘埃的道路。
……抬脚。
一步踏入门内的微凉阴影。
生锈的铁门在身后轻轻晃动,发出悠长的叹息。它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这道缝,是新沪市最伟大的神迹。
它让光与暗得以对话,让门外与门内保持呼吸,让这场荒诞的加冕礼永远处于完成与未完成的量子态。
电驴静立原地,仪表盘的蓝光执着地亮着,像一位忠诚的守夜人守望着一个未完的、属于凡人的故事。
我的身影被楼梯口的黑暗吞没。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一级,一级,向上。
猫的敬礼,是塞赫迈特对凡人战士的休战祝圣。
而我的前行,是将女神饮下的血色战争,沉淀为胸口一枚温热的、属于日常的纸鸟。
是荒诞世界在黎明破晓时降下的无言的祝圣,而我这个凡人,正以此间最温柔的方式,完成对神明的反叛与和解。
﹉﹉
日记的笔尖在此处轻轻一顿。
一滴未干的墨水落下,在纸页上洇开不规则的深色印记。它像新沪市的版图,像猫的肉垫纹路,像记忆在脑海中不可控的扩散。
这滴墨水,既是这一章的句点。
也是下一章:那无尽、平凡、珍贵如32%电量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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