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废弃多久了?”他问。
“看炉膛里的积灰和周围的植被,至少半年没人用了。”雷头领道,“但炉子旁边的工棚里,找到几捆新劈的柴,柴茬还是白的,最多十天半月。”
沈涵握紧金属片,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割破掌心。
对手在半年前废弃了这处熔炉,却又在近期重新活动——劈柴备用,意味着他们打算再次启用,或者已经启用过。
而这块带有“卍”字符号的金属边角料,证实了白岳潭的冶炼点与山阴“鬼哭涧”同属一个网络。甚至可能,“鬼哭涧”是更早的据点,白岳潭是后续的转移。
“炉子附近,可发现成品?”沈涵追问。
“没有。工棚里空荡荡的,连件像样的工具都没有。”雷头领摇头,“但我们在下山路上,遇到个老樵夫,闲聊了几句。他说今年夏天,有几次半夜听见山里传来‘叮当’声,像是打铁,但白天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夏天……”沈涵算了下时间,正是他在京城养伤、稽核处解散的那段日子。
对手趁着权力真空期,重新活跃了。
他走到案前,铺开鄞县详图,手指从白岳潭向上游移动,停在潜龙涧的位置。
“这条涧,最深能行多大的船?”
“我们测了水深,涧中段最深处约六尺,宽三丈,涨潮时可行载重千斤的平底小船。”雷头领道,“但涧道曲折,多处有暗礁,非熟悉水路的老舵手不敢走。”
“所以需要引水人。”沈涵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蓝线,“船趁夜潮入涧,在白岳潭或潜龙涧某处卸货,原料就地熔炼加工,成品再通过陆路运出……”
“可成品运去哪里?”雷头领皱眉,“我们在宁波查了这些天,没发现大规模异常货流啊。”
沈涵沉默。
这正是最蹊跷之处。若对手费这么大周折走私原料、秘密冶炼,成品必然有重要用途。但成品在哪儿?运去了何方?
他想起那份洪武年间的市舶司记录:那些“倭铜”、“硫磺”,被“按例处置”后,就从官方账目上消失了。
会不会,成品也以类似的方式“消失”了?
通过官方渠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涵脑中成形:如果对手不仅渗透了地方官府、市舶司、漕运,还能将私造的物品,混入官方的物资流中呢?
比如……军器。
大明卫所军器由工部统一督造,但地方卫所也有小规模修造权。若有人以“补充损耗”、“更新武备”为名,将私造兵器混入官造序列,再调拨至特定卫所……
沈涵感到一阵寒意。
这已不止是贪腐,而是彻头彻尾的谋逆。
“雷头领,”他转身,语气凝重,“你立即派人,暗中调查宁波卫、定海卫近年军器补充的记录。不要惊动卫所,从兵部的岁拨账目入手——王砚大人前日来信说,已安排人调阅相关卷宗,不日送到。”
“是!”
雷头领正要退下,驿馆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沈涵走到窗边,只见一队府衙差役拥着个青衣小吏,正朝驿馆大门走来。为首那人,正是冯咏年的长随。
“沈侍郎可在?”长随在院中朗声道,“知府大人有公文送达。”
沈涵与雷头领对视一眼。
来得真快。
“我去应付。”沈涵整了整衣冠,推门下楼。
院中,长随面带职业化的微笑,捧着一份盖有知府大印的公文。
“沈侍郎,府台大人接到鄞县禀报,说白岳潭一带近日有可疑人物活动,疑似盗匪。为保地方安宁,府台已命鄞县衙役封山巡查,特来知会侍郎一声——近日若要去那一带公干,怕是不太方便。”
沈涵接过公文,展开。
行文冠冕堂皇,大意是“为防山匪滋扰、保障钦差安全”,即日起封锁白岳潭周边山林道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冯府台费心了。”沈涵合上公文,神色平静,“本官近日忙于核查账目,暂无野外踏勘之需。”
“那就好。”长随拱手,“府台还让下官转告:宁波治安,自有地方官府担待。侍郎专心账目即可,莫要为琐事分心。”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别多管闲事。
“本官自有分寸。”沈涵淡淡道,“替我谢过冯府台。”
长随带着差役退去。
沈涵站在院中,看着手中那份公文。朱红大印在秋阳下鲜艳刺目。
对手开始清场了。
封锁白岳潭,切断调查路径。接下来呢?对庆丰货栈、合盛油坊动手?还是直接对他这个“碍事的礁石”下手?
他抬头望天。
秋空高远,几缕薄云被风吹散。
王砚的援手,不知何时能到。
而下一波潮信,又在何时?
是夜,亥时。
沈涵在灯下写密折。将白岳潭发现、合盛油坊疑点、冯咏年的威胁,一一写明。用词克制,但事实清晰。
写到一半,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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