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与护卫悄然潜回那处荒废的河神庙时,天际已隐隐透出一抹鱼肚白。潮声渐歇,江风依旧带着湿冷的寒意。
庙内寂然无声,雷头领二人尚未返回。
沈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追踪那辆骡车,深入南部山区,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任务。对方既然敢在码头上公然使用带有“衔钱蛇”标记的车辆,要么是极度自信,要么就是早已设下了圈套。雷头领他们会不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了处避风的角落,仔细复盘今夜所见。
县衙人马的突然出现,是最大的变数。领队之人身着官服,但距离太远,夜色中难以辨清品级样貌。
那些衙役看似声势浩大,但接战不久便显出几分“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与悍勇黑衣人的交锋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驱赶,而非真要将对方擒拿。最终黑衣人携部分货物撤离,衙役们也并未深追。
这不合常理。若真是得到线报前来稽查走私,岂会如此轻易放过?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双簧?
目的是什么?掩护那艘双桅帆船顺利卸货并部分撤离?还是故意制造混乱,引开可能的追踪者(比如自己)的注意力?抑或是,做给某些“观众”看,证明地方官府“尽职尽责”,已对走私行为进行了打击?
如果是后者,那么这场表演的“观众”,除了可能存在的其他监视者,恐怕也包括他沈涵。对方似乎算准了他会在暗中观察,故意演了这么一出。
想到此处,沈涵脊背生寒。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那个泄密的源头,究竟在哪里?是山阴县衙内部?还是自己身边的随从?抑或是……更高层?
他摇了摇头,暂时压下这个令人不安的念头。当务之急,是等待雷头领的消息,以及评估那几箱被遗弃在码头的油布包裹里,到底是什么。
天色渐渐亮起,江面泛起晨雾。就在沈涵几乎要忍不住亲自外出查探时,庙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护卫迅速开门,两个浑身沾满露水泥渍、脸上带着疲惫与凝重的人影闪身而入,正是雷头领与另一名同伴。
“大人。”雷头领声音沙哑,眼中带着血丝。
“情况如何?可有受伤?”沈涵立刻上前。
“皮肉擦伤,不碍事。”雷头领摆摆手,神色却更加严肃,“那辆车……我们追丢了。”
沈涵心中咯噔一下。
“那骡车对山路极为熟悉,赶车的是个老手。我们追出二十余里,进入黑风峪一带,那里岔路极多,雾气又重。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在一个三岔路口,同时出现了三辆外形相似的罩篷骡车,分向不同方向驶去。我们只能分头追,我追的那一辆,最终驶入一个废弃的樵夫小屋,车上除了些普通的山货,空无一物,人也早已不见踪影。另一路兄弟追的车,最后消失在一片密林里,同样一无所获。”
“金蝉脱壳。”沈涵缓缓吐出四个字。对方不仅警惕,而且预案充分。那辆挂着“衔钱蛇”标记的骡车,很可能本身就是个诱饵,目的就是引开可能的追踪者,为真正的货物转移争取时间和掩护。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雷头领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小物件,“我们在追踪途中,其中一辆骡车在经过一处急弯时,可能因为颠簸,从车篷缝隙里掉出了这个。追车紧迫,未能细看,天亮后返回寻找,竟找到了。”
沈涵接过,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约拇指大小、沉甸甸的金属块,呈暗金色,表面粗糙,但边缘有切割和打磨的痕迹。他拿起细看,这金属的色泽与质地,与他之前得到的、那块来自“鬼哭涧”工坊的奇异金属疙瘩颇为相似,但似乎纯度更高,也更……接近某种成品。
“这是……”沈涵眼神一凝。
“像是……金铜合金,但成分似乎更复杂。”雷头领道,“属下对冶炼所知有限,但感觉这不像是普通铁器或铜器的原料。”
沈涵将金属块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飞转。私铸钱币?不,这个大小和形制不像。武器部件?似乎也不太对。某种特殊器械的零件?或者……是更高价值的东西?
联想起“鬼哭涧”簿册上那个与“衔钱蛇”结合的“卍”字符号,一个更为惊人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他们会不会是在尝试铸造某种具有特殊意义或用途的、非制式的金属器物?比如……祭祀礼器?或者,象征着某种权力或信仰的信物?
“那些被遗弃在码头的箱子呢?后来如何了?”沈涵问道。
“县衙的人‘控制’现场后,已将箱子作为‘赃物’运回县衙封存了。”护卫答道,“属下回来前远远看了一眼,箱子已被贴上封条,有衙役看守。”
“意料之中。”沈涵冷笑。那几箱东西,恐怕也早已被调包,或者里面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杂物,真正的“货物”,早已通过其他渠道运走了。
县衙,在这场戏里,扮演了一个看似尽职、实则可能是在为真正黑手善后、擦屁股的角色。
“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雷头领问。
沈涵沉思片刻。山阴县的线索,看似断掉了,但又似乎指向了更深处。县衙的异常表现,必须查清。那艘逃脱的双桅帆船去向,也需要关注。还有这块奇怪的金属,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在这里。
“雷头领,你带一人,设法秘密潜入县衙,不必惊动任何人,只需查清两件事:第一,昨夜带队去码头的官员是谁;第二,那几箱‘赃物’被运回后,存放在何处,有无异常人员接触。切记,只探查,不行动。”
“是!”
“另外,”沈涵看向留下的那名护卫,“你立刻想办法,联系我们在钱塘江下游的人,查那艘双桅帆船昨夜离去后的可能去向。它吃水深,逆流上行不易,很可能顺潮而下,前往杭州湾或更远的出海口方向。”
“属下明白。”
两人领命,迅速分头行动。
河神庙内,只剩下沈涵一人。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摊开手掌,那块暗金色的金属块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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