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县衙对沈涵的到来,表现出了远超规格的重视。
县令亲自出迎,安排住进城内最好的驿馆,言语间极尽谦恭,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沈涵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谢绝了县衙安排的接风宴席,只要求即刻调阅山阴县近三年的户籍黄册、田亩鱼鳞册、商税账目以及所有官仓、义仓的档案。他的理由充分且正当:“核查地方仓廪,需明地方人口、田亩、商贸之基,方能判断储粮定额是否合理,管理有无疏漏。”
县令不敢怠慢,连忙命户房书吏将一箱箱卷宗送至驿馆。沈涵便在这故纸堆中,开始了新一轮的“数据耕耘”。
他真正的目标,始终锁定在白浦码头和那些神秘的福建商船上。
通过交叉比对商税记录与漕运文书,他发现白浦码头近半年的货物吞吐量,尤其是来自福建方向的杂货登记量,有一个小幅但持续的增长。
然而,与此对应的,山阴县境内登记在册的、专门经营闽货的商铺数量却并未增加,其进货量与码头登记的闽货总量存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这个缺口,与王砚情报中提到的“以粗麻包裹的‘土产’,卸货后很快便由等候多时的本地小车分运散去”的描述,隐隐对应。
那些货物,根本没有进入正常的商业流通渠道。
沈涵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管理白浦码头的那个地方小行会——“山阴漕运联社”。
调阅该社的登记档案,发现其成立不过两年,成员构成复杂,多为本地小船东和力夫,社长名叫赵德柱,背景平平,只是个略有家资的本地商户。
但沈涵注意到,该社近一年来,向县衙缴纳的码头管理费、泊位费却异常稳定,甚至略有盈余,这在小型漕运行会中并不常见。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赵德柱的住址和常活动的几家茶楼酒肆。
是夜,沈涵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直身,未带随从,悄然离开了驿馆。
山阴县城不大,夜市却颇为热闹。沈涵按照白日记下的地址,找到了赵德柱常去的一家名为“望潮阁”的临河茶楼。他选了个二楼靠窗的僻静位置,点了一壶清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楼下往来人流和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绸衫、面带几分市侩精明的中年男子,在几个同样商贾打扮的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望潮阁,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临河的雅间。
沈涵认出,那微胖男子正是户籍档案中画像上的赵德柱。
他耐心等待着。茶续了两次水,楼下喧嚣渐息。终于,那雅间的门打开,赵德柱送走同伴,独自一人站在二楼的廊道边,凭栏望着窗外漆黑的河面,似乎在等什么人。
沈涵端起茶杯,缓步走了过去,在距离赵德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亦作观赏夜景状。
“赵社长,好兴致。”沈涵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对方听见。
赵德柱猛地回头,看到沈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这位先生是……面生得很。”
“户部,沈涵。”沈涵没有迂回,直接亮明了身份。
赵德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微缩,胖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惊惶没有逃过沈涵的眼睛。
“原……原来是沈侍郎!小人眼拙,不知侍郎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赵德柱连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夸张的惶恐。
“不必多礼。”沈涵语气平淡,“本官奉旨核查浙东仓廪,路过山阴,听闻白浦码头近年来经营得法,赵社长功不可没,特来一见。”
“不敢不敢,全赖县尊老爷们照拂,和同行兄弟们帮衬,小人不过是尽些本分。”赵德柱连连摆手,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本分就好。”沈涵目光扫过楼下寂静的河道,“只是不知,赵社长这‘本分’里,可包括那些每月望朔前后,趁着大潮而来,卸下粗麻‘土产’的福建商船?”
赵德柱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大人……大人何出此言?小……小人听不懂……”
“听不懂?”沈涵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赵德柱,“那些并非闽产的‘土产’究竟是什么?卸下后分运去了何处?‘八闽商会’与你这‘漕运联社’,又是何等关系?赵德柱,你可知,私通海寇,夹带违禁,是何等罪名?”
“扑通”一声,赵德柱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侍郎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小人只是收取些泊位费用,安排力夫装卸,至于船上装的什么,货主是谁,运往何处,小人一概不知,也不敢多问啊!那些福建客商凶悍得很,小人若多嘴,只怕……只怕性命不保!”
“凶悍?”沈涵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如何凶悍法?可有凭证?”
赵德柱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压低声音道:“他们……他们船上的护卫,都带着家伙,眼神狠厉,不像寻常商贾。有一次,码头上两个力夫因为争抢卸货,冲撞了他们的管事,当晚……当晚就被人打断腿扔在了城外乱坟岗!自此之后,码头上再无人敢招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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