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信纸是用两层桐油纸包着的,打开时还带着浓浓的潮腥气,混着桐油的清香,扑面而来。字迹被水浸得有些模糊,墨水晕开了边,却能清晰认出开头的“阿鸾吾爱”四个字,字体是爷爷惯用的小楷,笔锋里带着点柔气,像他写在诗帕上的字。沈砚之的指腹轻轻抚过纸页,忽然摸到个硬物——是枚铜扣,藏在信纸的折缝里,形状像只缩小的纸鸢,鸢身刻着缠枝莲纹,扣背上刻着“泉亭”二字,铜绿已经爬满了扣身,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光泽。
“是爷爷的船扣。”沈砚之的声音发哑,指尖捏着铜扣,指腹能感受到扣身的凹凸。祖父当年在泉亭驿当船工,负责摆渡来往的客人和货物,腰间总挂着这种铜扣,一共两枚,一枚自己戴,一枚给了奶奶。奶奶生前常跟苏晚说,那铜扣是她用当驿卒第一月的工钱打的,找了镇上最好的铜匠,“刻上泉亭二字,省得他跑船跑远了,忘了家的方向”。
信里的字迹虽然模糊,却能断断续续看清内容:“望潮桥的石狮该换了,昨日修桥的石匠李师傅来摆渡,说旧石狮的爪子松了,石缝里都生了蛀,怕是撑不过今年的台风。我偷偷跟他说,新石狮雕好后,帮我在爪子下刻个‘苏’字,别太大,能看清就行。若你日后寻来,见字如见我,就当我还在桥边等你。
“这几日潮太大,浪头能拍到桥栏,船没法靠岸,只能托李师傅把这信捎给你。他说你常来桥边等,手里总捏着半块诗帕,风吹得帕子飘起来,像只白蝴蝶。阿鸾,那帕子别总揣在怀里,钱塘的潮水汽重,会把帕子上的胭脂染花的,等天晴了,拿出来晾晾,就像晾咱们去年晒的桂花干。
“我在船舱里糊了只纸鸢,翅上画了你最爱的缠枝莲,用的是你上次寄来的石青颜料,颜色鲜得很。等这波大潮退了,我就把它放飞,若能落在你临安北的院墙上,就当我提前给你拜了中秋。对了,上次你在信里说,临安北的桂花开了,香得能飘三里地,我托李师傅捎了包新采的桂花茶,就藏在旧石狮缺了的耳朵里,你寻着了,就用泉水泡着喝,比茶馆里的香……”
信的末尾没有日期,只画了个小小的罗盘,指针清晰地指向“余杭”二字。苏晚蹲下身,伸手摸向石狮缺了的右耳——耳朵的空洞里果然藏着个油纸包,用油纸裹了三层,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混着潮味扑面而来,漫过鼻尖时,她忽然想起奶奶的樟木箱——每年中秋前后,箱子里都会飘出这熟悉的香味,奶奶总说:“是你爷爷托风送来的桂花,年年都不落下。”原来不是风送的,是爷爷藏在石狮耳朵里,等着她来寻。
三
暮色渐渐漫上来,天边染成了浅紫色,桥对岸的石板路上,走来个背着褪色蓝布包的老者。老者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青布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他看见沈砚之手里的蝴蝶风筝,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后老泪纵横,声音发颤:“这风筝……这蝴蝶风筝,是泉亭驿的老张头糊的!我认得这翅上的缠枝莲,是老张头的手法!”
老者走到他们面前,放下背上的蓝布包,从里面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木盒是梨木的,已经泛出深褐色,盒盖上刻着个“李”字。他抹了把眼泪,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叫李守业,我父亲就是当年修望潮桥的石匠,叫李老栓。他临终前,把这个木盒交给我,说要交给‘拿着半块荷纹诗帕、带着泉亭罗盘的人’,还说‘这是沈先生托我保管的东西,一定要交到对的人手里’。”
老者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蓝布,布上放着一把刻刀——刀柄缠着圈红绳,红绳的颜色已经褪成了浅粉,却与苏晚发簪上的流苏一模一样,连绳结的打法都分毫不差。刀鞘是牛皮的,已经发硬,老者拔出刻刀,刀身亮得能照见人影,刀刃上还留着点石屑。刀鞘里藏着张折叠的字条,是用毛笔写的,字迹苍劲,是石匠特有的笔锋:
“民国二十六年秋,泉亭驿的沈姓船工来寻我,托我给望潮桥的新石狮刻字,说‘吾妻苏鸾,性执拗,必寻至此,见字便知我来过’。他给了我半块荷纹诗帕当信物,说另一半在他妻子手里,若日后有人拿着另一半帕子来寻,就把这木盒交出去。刻字那日,天阴得很,像要下雨,他在桥边放了只蝴蝶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往临安北的方向去了。他说‘若这风筝能飞过江,落在阿鸾的檐下,就当我见过她了,跟她说我一切都好’。
“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泉亭驿起了大火,沈姓船工没回来,有人说他遇了台风,船翻了;有人说他回了泉亭驿,被大火困在了里面。我没敢把这消息告诉任何人,只是把他放出去的那只纸鸢的残骨收在盒里,还有这把他常用的刻刀——他说这刀刻过钱塘江边的碑,刻过泉亭驿的木牌,也刻过给妻子的信,刀身上的每一道痕,都是他对妻子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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