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个白点正顺着潮水漂来,时隐时现,被浪头托起来时像片雪花,沉下去时又像颗星星,倔强地不肯沉没。“好像是……纸鸢?”
“我去看看!”苏晚拽着沈砚之的衣袖就往滩涂低处跑,礁石上的蛎壳划破了手掌,渗出血珠,滴在沙地上,瞬间被涌上来的海水冲淡——这抹红,淡得像天边的晚霞,却与奶奶诗帕上的胭脂痕有几分相似,都是转瞬即逝,却又在心里留下印子。
滩涂的淤泥陷得人脚步发沉,苏晚的布鞋很快就沾满了黑泥,却毫不在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白点。白点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是只纸鸢,竹骨已经散了,只剩半片翅膀还连着残破的线,线头上系着个小小的铜铃,被海水泡得发不出声,却依旧跟着翅膀的晃动轻轻摇摆。
苏晚蹚着齐踝的海水捞起它时,指尖被湿透的纸页冰得发颤——纸鸢翅膀上沾着的沙粒,不是钱塘的粗沙,而是带着细腻黏土的褐黄色,摸起来滑滑的,凑近闻还有点土腥味,与临安北花墙下的泥土一模一样。去年她去临安北时,在奶奶的老院子里蹲了一下午,手里攥的就是这样的土。
“它从临安北漂回来的。”沈砚之摸着沙粒,忽然想起网吧老板邮册里的邮票,民国二十五年那枚盖着“临安北”邮戳的,边缘也沾着同样的泥土,当时老板还笑着说“这邮票怕是在泥里埋过”,现在想来,哪是埋过,是跟着纸鸢、跟着潮水,走了一趟来回,“是被退潮带回来的,像个迷路的信使,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苏晚小心翼翼地展开纸鸢翅膀,怕稍一用力就把它揉碎。纸页已经发脆,却在翅膀的夹层里,裹着片干枯的桃花瓣,颜色发黑,边缘卷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粉白——那是临安北独有的“雪里红”桃花,花瓣比普通桃花小,颜色却更艳,每年三月,花墙下都会落满一地,奶奶总说那是“爷爷托春风捎来的信”。
她忽然想起那只藏在风灯里的蝴蝶纸鸢,翅膀内侧的字条:“余杭巷的槐树开花了,像你临安北的桃花。” 那时她不懂,余杭巷的槐花是白的,临安北的桃花是粉的,怎么会像?此刻握着这瓣桃花,忽然就懂了——不是颜色像,是看见槐花,就想起了等桃花的人;是看见桃花,就想起了盼槐花的人。
“他在余杭巷看见槐花,就想起临安北的桃花;她在临安北拾起桃花瓣,就往纸鸢里塞,盼着潮水能把春天捎给他。”沈砚之望着手里的桃花瓣,指尖轻轻捏了捏,花瓣没有碎,反而有种韧性,像藏在里面的念想,“这潮水里漂着的,何止是纸鸢和木片,分明是两个灵魂跨越山海的相互寻觅。”
正午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滩涂上,水洼里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晃得人眼睛发花。苏晚蹲在水洼前,想洗洗手掌的伤口,却忽然发现水面倒影里,自己的身影旁多了个模糊的轮廓——穿着粗布短褂,背着个褪色的帆布包,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正弯腰往水里放纸鸢,动作缓慢,却格外认真,与沈砚之怀里那张旧照片里祖父的模样,一模一样。
“沈砚之!你快看!”她拽着沈砚之的手腕,声音发颤,指尖冰凉,“是爷爷!他在这儿!”
沈砚之赶紧低下头,目光落在水洼里——苏晚的影子旁,那个模糊的轮廓还在,帆布包的带子垂在肩上,手里的纸鸢线轻轻晃动,像是真的在放风筝。可就在他想看得更清楚些时,一阵潮水涌来,水洼里的倒影瞬间散了,只剩两个交叠的影子,在涟漪里轻轻晃动,像两颗靠在一起的星星。
罗盘的指针在此时忽然剧烈转动,“嗡”的一声,铜盘都跟着发颤,转了三圈后,稳稳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再颤动,像是找到了最终的方向。
“是他们。”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他想起风灯里缠绕的青丝,想起纸鸢线轴里藏着的发丝,想起奶奶总说“你爷爷的气息,都在这些老物件里”,“他们一直跟着我们,用潮声,用影子,用所有能想到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从来没走远。”
潮水再次上涨时,比之前更急,带着更多细碎的物件,像是把江底的念想都翻了上来。苏晚蹲在滩涂边,看着潮水把东西送到脚边:半块绣着荷尖的绢帕边角,针脚细密,与沈砚之袖中那方奶奶留下的绢帕,针脚一模一样;一枚刻着“泉亭”二字的铜扣,字迹是祖父常用的隶书,与罗盘盘底的“泉亭制”三个字,出自同一人之手;还有片沾着胭脂的贝壳,内侧的纹路被潮水磨得光滑,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个“归”字,笔画圆润,像奶奶写的小楷。
苏晚把这些物件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布包里,布包是奶奶亲手缝的,靛蓝色的粗布上,用米汤画着只没上色的纸鸢,线条简单,却透着温柔。此刻被潮水汽润后,纸鸢的轮廓竟渐渐显出淡红色,与刚捞起的那只残鸢完全相同,连翅膀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纸上离魂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纸上离魂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