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的尾巴尖还沾着下水道的湿泥,地从排水管钻出来时,我正蹲在医院后巷的墙根下。
月光漏过梧桐叶砸在我手背上,照片边角的金漆在指腹下硌出个小坑——那是妹妹七岁生日时,蛋糕奶油蹭在相纸上的痕迹,二十年了,还带着甜丝丝的腻味。
殡葬车过了环山路,轮胎印子跟07冰柜底下的冰碴子印子严丝合缝。老皮抖了抖耳朵,胡须上的水珠溅在我鞋尖,车顶没贴白菊,可后车厢的缝里往外渗寒气,冻得耗子牙都打颤。
我捏着照片的手指发紧。
相纸背面还留着妹妹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给哥哥的礼物。
那天她非要自己写,笔尖戳破了纸,现在摸起来像道疤。
阿影的影子突然罩下来,她手里攥着半块雷符,符纸边缘滋滋冒蓝电:他们不是运棺材。她声音像浸了冰水,是运记忆容器。
后巷的风突然转了向,裹着消毒水味灌进衣领。
惊云蹲在我脚边,小脑袋蹭了蹭我的裤管,雷光从它耳朵尖漏出来,细得像根线。
我能听见它喉咙里的低鸣,像在说。
白芷靠着墙站着,忽然捂住太阳穴,白裙子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一道淡红的印记——那是心控仪式留下的,现在正泛着烫人的光:棺材里是空的......她睫毛剧烈颤动,可有人在往里面灌东西,整座城市的病念,像捏泥人似的,一捧一捧往里塞......
老皮突然蹦到我肩头,爪子死死抠住我衣领:开车的不是人!它的鼠语带着颤音,眼珠子是两个黑洞,手背上全是青灰色的血管,我凑近闻了闻,没活人味,像......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烂肉!
我摸出《地仙遗训》,书页被之前的银火烧得卷了边。
照片贴上去时,纸页发出轻微的声,像在呼吸。
阿影的雷符地碎成光点,她拽住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要干什么?
如果我主动走进去......我盯着照片里妹妹的酒窝,喉咙发紧,他们的炼魂仪式会不会提前崩?
那是陷阱!阿影的声音拔高,月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鬓角的汗,心渊意识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你一沾棺材,魂魄就会被同化,连渣都剩不下!
我笑了,指腹蹭过照片上妹妹的发梢。
那年她抱着蛋糕摔倒,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哭着说哥哥不疼,我也不疼。
后来黑帮的刀捅进她胸口时,她也是这么说的,血浸透了我的衬衫,她的手指抠着我袖口,说:哥哥,疼......
他们不知道。我把银火从指尖引出来,淡蓝色的火苗舔过照片边缘,我烧过妹妹的骨灰,烧过自己的噩梦,连心渊黑雾都能反噬......火焰突然凝在空中,映出哭坟谷的画面——我蹲在焦黑的坟前,骨灰盒里飘出的白灰被银火烧成金粉,风一吹,全钻进了我眼睛里。
后巷尽头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
阿影的手猛地收紧,又猛地松开。
白芷的红纹从手腕爬到了脖子,她冲我点了下头,发间的银簪闪了闪——那是她心墙的引子。
惊云的雷光突然暴涨,像串小鞭炮似的炸响,照亮了巷口那辆无牌殡葬车。
车停得很稳,后车厢的铁门一声开了条缝。
寒气涌出来,冻得我睫毛上结了霜。
我往前走了两步,照片上的银火烧得更旺,火苗里妹妹的酒窝忽明忽暗。
黑雾从门缝里钻出来,先是一缕,接着成股,最后凝成张脸——是张阎,比我在监控里见过的年轻二十岁,眼角还带着没褪尽的狠戾。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互相磨,我等这具完美容器,等了半辈子。
我没停步,直接把燃烧的照片拍在门缝上。
银火地窜进车厢,与此同时,我张开了共情天赋——不是现在的痛,是被复制的痛。
妹妹摔蛋糕时的委屈,爸妈被砍倒前的惊恐,住院一千零九十五天每夜的幻觉,还有在哭坟谷烧骨灰时,那股子连骨头都要炸碎的恨。
黑雾剧烈扭曲,车厢里传出无数重叠的惨叫。
有被病痛折磨的老人,有被家暴的女人,有考试失利的孩子,全是青山市这些年攒下的病念。
白芷的银簪地落在地上,心墙地升起,像面透明的玻璃罩,把爆炸的能量全锁在车厢里。
惊云嗷呜一声,雷核从它眉心蹦出来,砸在殡葬车底下的地面——
烟尘腾起时,我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
老皮从我的衣领里钻出来,浑身焦毛,却还扯着嗓子喊:棺材没了!
就剩张照片!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弯腰捡起地上的焦黑照片。
背面的血字还在渗,一笔一画像用刀尖刻的:第七具影棺,从一开始就是你。
后巷的风突然停了。
我抬头看向医院顶楼,最东边那扇窗户缓缓打开。
月光照出个人影,是张阎,他手里捧着面碎镜子,镜面映出的,分明是我此刻的脸。
欢迎回家,我的......他的声音被风撕碎,完美容器。
与此同时,青山市的夜空亮起刺目的白光。
所有电子屏幕都在闪,便利店的广告牌,出租车的顶灯,连医院外墙的电子钟都在跳——
地仙路,已启。
最后一个字刚浮现,所有屏幕同时熄灭。
后巷重新陷入黑暗,只有我手心里的照片还在发烫,焦黑的边角上,妹妹的酒窝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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