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初现。
村中央的空地上，几堆篝火噼啪燃烧，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照亮了一张张劫后余生、洋溢着庆幸与疲惫的脸。
村子里举行了所能拿出的最丰盛的“庆功宴”——大锅熬煮的稀粥里多了些野菜，甚至不知谁家贡献出了一小块干瘪的咸肉，切碎了撒进去，让空气中飘荡着难得的油腥香气。
村民们围坐在火堆旁，捧着碗，虽然清汤寡水，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目光不时敬畏地瞟向坐在主位的那位“苏仙师”。
庆功之前，是小心翼翼的清理。
村民们打着火把，在苏俊朗紧张的指挥下，极其谨慎地清理了村口的“雷区”。
他们用木棍小心拨开浮土，将那些侥幸未爆的“土地雷”（尤其是几个完好无损的夜壶）一一起出，由苏俊朗亲自处理，将火药倒出分散深埋，容器彻底清洗。
看着那些焦黑的炸坑和狰狞的碎片，所有人对“仙师”口中“极其危险”四个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苏俊朗面色严肃，反复严厉告诫，绝不允许任何人私下收集、尝试配制此物，违者逐出村子！
“苏仙师布下‘地火阵’，引天雷诛灭贼寇”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借着晚风，迅速传遍了邻近几个在饥荒和兵灾中苦苦挣扎的村落。
无数人在黑暗中听闻，将信将疑之余，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向往和期盼。
已有零星胆大或走投无路之人，在夜色中朝着这个据说有“真仙”坐镇的小村摸索而来，希望能得到庇护。
苏俊朗的声望，在无知和绝望的发酵下，被推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未曾想象的高度，却也如同黑暗中明亮的火把，注定会吸引来更多未知的目光。
篝火旁，二狗子闷头喝着粥，眼神却不时瞟向村口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硫磺的味道。
他脸上没有了白日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与贪婪的灼热。
那地动山摇、火光冲天的力量，太震撼了！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是真正的“仙法”！
如果…如果自己能学会一点点…他攥紧了拳头，心思活络起来。
苏俊朗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
庆功的喜悦之下，是深深的隐忧。
制作那些炸药，几乎掏空了村子本就不多的“家底”。
茅厕墙根的硝土被刮了一层又一层，存量锐减；硫磺更是稀缺，王大娘贡献出的那块很可能是绝版；木炭也好，容器也罢，都是日常急需的物资。
下次若再有危机，还能否凑出这份“大礼”？资源，是比想象更严峻的制约。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了他面前。
苏俊朗抬头，正对上李秀宁微含笑意的眼眸。火光在她清秀的脸上跳跃，显得格外温柔。
“苏…仙师，忙了一天，快用些粥吧。”她声音轻柔，很自然地在苏俊朗身边的木墩上坐下，递过粥碗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苏俊朗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苏俊朗接过碗，道了声谢。
粥很稀，但很温暖。
李秀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跳跃的火焰，轻声问道：
“苏仙师，今日那些…能自地底迸发雷霆的‘地火’，也是您所说的…‘格物之理’吗？”
她的语气里没有了最初的怀疑和试探，更多的是纯粹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和理解他世界的心思。
苏俊朗正琢磨着该怎么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氧化还原反应和冲击波，村外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却极具压迫感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
但与王麻子那伙溃兵杂乱无章的蹄声截然不同！
这声音更沉重，更整齐，更有节奏，如同训练有素的战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并且明显能听出，规模远比白天大得多！
篝火旁的欢声笑语瞬间冻结。
所有人脸色骤变！
一个放哨的村民连滚带爬地冲进火光范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尖利：
“仙…仙师！不好了！村外！村外来了好多骑兵！好多！一眼望不到头！打着…打着‘闯’字大旗！”
“闯”字旗？！
篝火的光芒映照下，苏俊朗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粥溅到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闯王李自成的人马？
这么快？！是恰好路过？还是……冲着自己这“苏仙师”的名头来的？
是福？是祸？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瞬间陷入恐慌、再次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身上的村民，最后落在身旁同样俏脸发白、却强自镇定、眼神依赖地望着他的李秀宁身上。
刚刚击退豺狼的轻松荡然无存，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压力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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