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又低声商议了许久。馆陶公主离开时,步履都轻快了几分,仿佛找到了新的、更有希望的努力方向。
送走母亲,阿娇独自站在窗前,暮色已渐渐笼罩宫阙。
她知道,第一步已经迈出。微小,却方向明确。
而她与刘彻之间,那场基于全新起点的、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宣室殿,夜。
刘彻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春陀悄声上前:“陛下,该歇息了。今日是朔日,按例……”
“朕知道。”刘彻挥挥手。按例,朔日望日,皇帝应宿于皇后宫中。以往他对这个惯例并不热衷,尤其在与阿娇关系紧张时。但今日……
他想起白天阿娇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像秋日的潭水,倒映着他的身影,却似乎能看进他内心深处那连自己都抓不住的烦躁与空虚。她说的“徐徐图之”,不仅仅是针对海防,那语气,那神态……
“去椒房殿。”刘彻起身。
椒房殿。
阿娇刚刚卸下钗环,正准备就寝,听到通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她披上一件外袍,迎至殿门。
刘彻走进来,挥退宫人。殿内烛火摇曳,只剩下帝后二人。
“陛下忙到这么晚,当心龙体。”阿娇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并无从前的热络或怨怼。
刘彻看着她素净的脸,未施脂粉,长发垂肩,比白日少了几分皇后的威仪,多了几分女子的清丽。可那双眼睛,依然沉静。
“皇后今日所言‘徐徐图之’,深得朕心。”刘彻在榻边坐下,状似随意地说,“东南之事,确需谨慎。朕已命主爵都尉暗察。”
“陛下圣明。”阿娇站在一旁,并未靠近。
“皇后近来,读了不少书?”刘彻问,目光落在案几上摊开的星象图册。
“闲来翻阅,聊以解闷。”阿娇答道,“见星辰运行有序,天地浩瀚,便觉宫中琐事,不过微尘。”
刘彻心头莫名一动。星辰……他最近也时常夜观星象,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那深邃的夜空里,藏着什么他必须抓住的东西。是长生奥秘?还是……更宏大的掌控?
“皇后觉得,这星象,可预示人间祸福?”他忽然问。
阿娇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望向夜空。繁星点点,银河斜挂。一种极其熟悉又无比遥远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她曾无数次这样仰望,甚至……曾置身于那些星光之中?
她压下心悸,缓缓道:“臣妾浅见,星象或有常理,但人间祸福,终究系于人心与作为。陛下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边陲安宁,便是最大的祥瑞。至于星辰……它们亘古运行,见证过无数王朝兴衰,或许只是提醒我们,人力有尽时,需存敬畏之心;但该行之路,亦当坚定前行。”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清泉流入夜色。
刘彻怔住了。这番话,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方士那套玄之又玄的吉凶预言,也不是儒生死板的劝谏,而是一种……超然却又务实、冷静却暗含力量的见解。仿佛她自己就曾站在某种极高的视角,看过兴衰轮回。
那种想要抓住什么、又抓不住的空虚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混合着一丝奇异的……慰藉?因为阿娇的话,某种程度上触及了他内心那无法言说的焦灼——对时间、对掌控、对永恒的焦灼。
他看着她映着星光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与他做了多年夫妻的女子,变得无比陌生,又隐隐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不是美貌,而是一种内核的、智慧与气度的光。
“皇后所言,甚是有理。”刘彻的声音低沉了些,他起身,走到阿娇身边,与她一同望向夜空。
两人并肩而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亲昵,却有一种奇特的、基于某种深层共鸣的静谧。
“阿娇,”刘彻忽然唤了她的名字,而非“皇后”,“若朕说,朕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想要填满,却不知该填何物……你可明白?”
阿娇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缓缓转头,看向刘彻。帝王俊美的脸上,在夜色中流露出罕见的、一丝近乎迷茫的疲惫。那眼神深处,除了野心,确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影子——疯狂、偏执、毁灭一切也要抓住某个虚幻目标的影子。但那影子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平静的温润。
“陛下是天子,心怀天下,所思所虑自然非常人可及。这‘空缺’,或许是陛下对大汉江山万世基业的忧思,是对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的渴望。”她斟酌着词句,既不说破,也不敷衍,“臣妾愚钝,不敢妄测圣心。但臣妾相信,陛下以雄才大略治国,以仁德智慧驭臣,步步踏实,这盛世伟业,自会慢慢填补一切。至于那些虚无缥缈之物……”她顿了顿,“或许不如眼前灯火、身边之人来得真实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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