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以德服人
苏墨斩杀张彪、自减口粮的雷霆手段，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压制住了济南城内即将爆发的冲突。军纪肃然，无人再敢公开质疑分配，但那股无形的怨气与隔阂，却如同阴湿的苔藓，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滋生。闯军士卒看原守军和义军的眼神多了几分疏离与隐忍的愤懑，而原守军这边，虽觉出了口气，却也因苏墨的严苛而心生凛然，不敢与闯军过多接触，生怕惹祸上身。整个济南城，陷入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怪异氛围中。
苏墨对此心知肚明。法，可立威，可止乱，却难收心。尤其是在这朝不保夕、资源匮乏的绝境，单纯的严刑峻法，只会让联盟变得更加脆弱。他需要一场“雨”，来浇灭这躁动的火星，滋润这干涸的人心。
机会，出现在张彪被斩后的第三日。
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这座饱经摧残的城池。一股压抑的悲伤情绪，在闯军驻扎的西城区域弥漫开来。几名与张彪交情深厚的闯军老卒，凑出最后一点私藏的酒水，在一个僻静的断墙角落里，祭奠亡友。没有香烛纸钱，只有几个破碗盛着的浑浊酒水，和几个汉子压抑的低泣与咒骂。
“彪子……死得冤啊！”“妈的，要不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还有那姓苏的，下手忒狠！”“这鸟地方，老子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悲愤与绝望交织，让这几个铁打的汉子眼眶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若非李过治军极严，他们几乎要控制不住，再次闹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青衫身影，提着一个粗陶酒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断墙之外。
是苏墨。
他孤身一人，未带任何随从护卫。那几个闯军老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苏公子？你来做什么？！”为首一名脸上带疤、年纪稍长的什长厉声喝道，他叫赵铁柱，是张彪的同乡，也是这群人中威望最高的。
苏墨神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眼中的敌意，将手中的酒坛轻轻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闻今日是张彪兄弟的头七，苏某特来祭奠一杯水酒。”
赵铁柱一愣，随即冷笑道：“不敢劳苏公子大驾！彪子受不起！谁知道你这酒里有没有毒？”
苏墨并不动怒，自行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郁劣质却足够辛辣的酒气弥漫开来。他取过地上一个空碗，自顾自地斟了满满一碗，然后，在赵铁柱等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辛辣，刺激得他喉头微动，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放下空碗，看着几人：“现在，可信了？”
赵铁柱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苏墨又拿起酒坛，再次斟满一碗，这一次，他双手捧碗，缓步走到那象征性的祭奠之地前，将酒水缓缓倾洒在地上，动作庄重而诚挚。
“张彪兄弟，”苏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日之事，你殴伤同袍，煽动闹事，触犯军法，按律当斩。苏某身为留守，执掌军法，不得不为。此乃公义，无关私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铁柱等人铁青的脸，话锋一转：“然，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你等随李将军转战千里，不畏生死，驰援济南，于这满城军民有活命之恩。此情此义，苏某铭记，济南百姓铭记，秦统领亦铭记。张彪兄弟一时激愤，铸成大错，虽法不容情，但其往日战功，其驰援之义，不该被这一时之错全然抹杀。”
这番话，既肯定了军法的威严，又承认了张彪等人的功劳与情义，说得不偏不倚，入情入理。赵铁柱等人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动了几分。
苏墨继续道：“苏某深知，斩杀张彪，寒了诸位兄弟的心。但诸位可曾想过，若当日任由事态扩大，营啸一起，城内自相残杀，清军趁虚而入，此刻我等还能站在这里祭奠亡友吗？恐怕早已成为城外乱葬岗的一具枯骨，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了！”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等聚集于此，非为私利，非为意气，乃是为抗暴清，保家园，护黎民！秦统领为何甘冒奇险，东行筹粮？简心姑娘为何耗尽心力，救治伤患？冯破虏长老为何断臂犹自奋战？便是为了这共同的信念！若因内部些许龃龉，便自毁长城，岂非亲者痛，仇者快？！让战死的郝将军、张彪兄弟，以及千千万万埋骨于此的英魂，如何瞑目？！”
字字句句，如重锤敲在赵铁柱等人的心坎上。他们想起战死的同袍，想起驰援的初衷，想起城外虎视眈眈的清军，那股郁结于心的怨气，竟在苏墨这番恳切之言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悲凉与反思。
苏墨见火候已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干硬甚至有些发黑的饼饵。“这是苏某今日的口粮。”他将布包推到赵铁柱面前，“军粮短缺，人人皆然。苏某自减口粮，非为作秀，实乃与诸位同甘共苦。从明日起，我会亲自巡查各分配点，确保再无克扣之事。也请诸位兄弟相信苏某，相信秦统领，相信我们共同守护的这份信念！只要我等同心协力，必能度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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