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在瓷盏里噼啪轻响,阿竹的话尾还挂在喉咙里——他本想喊“殷璃医仙赐光”,这是南境人对着将熄的灯最本能的祈求。
可哑女的手已经按在他腕上,指腹还沾着新采的紫花汁,凉丝丝的,像山涧里刚捞起的石子。
“莫唤。”她开口,声音仍带着哑疾未愈的沙砾感,却比从前清亮许多。
阿竹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正捏着朵刚摘的紫花,花瓣上还凝着夜露,“灯自己会亮。”
紫花在她掌心揉碎,靛青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进灯油。
灯芯先是颤了颤,火苗忽明忽暗,像被风吹乱的星子。
阿竹屏住呼吸,却见那火苗“噗”地稳了,颜色竟泛出淡淡青意——像极了十年前,殷璃悬在腰间的那串医铃,被月光浸过的色泽。
“阿姐?”他小声唤,手指无意识揪住衣角。
哑女却只是笑,把油灯提在手里,灯影在她脸上晃出暖融融的光晕:“去西头。”
田埂上的夜露打湿了鞋尖,哑女举着灯走在前头。
阿竹跟着,看着那团青火掠过稻叶——被虫蛀的卷叶忽然舒展,藏在叶背的青虫“簌簌”跌进泥里,不是被法术震落,倒像是自己受了惊。
“是紫花汁的药气。”哑女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完好的稻叶,“从前总想着求医仙赐灵,却忘了咱们自己种的药草,本就能驱虫。”她抬头时,灯影里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看,灯没借灵,虫也没借灵。”
阿竹忽然想起前日里老药师说的话:“医仙不是走了,是终于敢,不靠痕迹活着。”他望着那盏自己亮起来的灯,喉咙发紧,伸手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个小布包,装着哑女教他晒的紫花干。
北境的夜更凉些,青年学子陈砚的砚台边结了层薄霜。
他正低头誊抄医卷,案头的油灯突然晃了晃,灯焰里竟映出道模糊人影:素衣,发间别着药锄模样的木簪。
“先生!”书童小福“啪”地摔了茶盏,手忙脚乱去翻香案,“是医仙显灵,得——”
“闭嘴。”陈砚搁下狼毫,声音轻却有力。
他盯着那团晃动的灯焰,想起上个月在药阵旧址看见的荒草翻涌,想起老药师说“地在呼吸”时的笑容。
指尖抵着案几,他忽然伸手,“噗”地吹熄了灯。
黑暗里有墨香浮动。小福急得直搓手:“先生你这是——”
“火石。”陈砚打断他。
小福愣了愣,从抽屉里摸出火石递过去。
火星溅起的刹那,陈砚盯着那簇新燃的火苗,比刚才更稳,更暖。
灯焰里的人影不见了,只剩一片纯粹的亮。
是夜,陈砚梦到一片混沌。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响,像风吹过药田,像雨落进陶壶。
他看不见人影,却忽然懂得那声音在说什么——是《听脉调》的最后几句,他寻了三年的断章。
天刚蒙蒙亮,陈砚就从案头惊起。
月光漏进窗棂,照在摊开的医卷上——最后半页赫然多了几行字,墨迹未干,像是被泪水浸过,却清清爽爽,没有半分模糊。
小福端着茶进来时,正见他用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低笑出声:“原来无执,才是最好的承继。”
乱葬岗的老槐树下,酒坛封得严实。
少年周禾捧着祖训残卷,灯油在盏底“滋滋”作响,只剩最后一滴。
“阿爹,灯要熄了。”他抬头,看见父亲周伯站在身后,手里握着新油罐,却没往灯里倒。
“你点。”周伯说。
周禾的手有些抖。
他从小听着“焚典之祸”的故事长大,总觉得殷璃医仙的影子还悬在头顶,像片随时会落的云。
火石在他掌心磨出红印,第一下没擦着,第二下火星溅偏了,第三下——“咔”,一簇火苗“腾”地窜起来。
灯焰突然扭曲成蝶,金红色的,扑棱着翅膀飞向酒坛。
周禾屏住呼吸,见那蝶儿触到坛口的刹那,“呼”地散成一片光雾,没入泥封里。
“她不是来护典的。”周伯伸手,掌心覆在酒坛上,“是来告诉咱们——有些光,得自己点才亮。”
次日开坛时,酒香漫过乱葬岗,惊得老槐枯枝上的新芽簌簌落。
坛底干干净净,连道指痕都无,只有一缕清气,顺着风往林子里去了。
极北的山风比别处更烈些。
松树下,扎着羊角辫的小娃蹲在石案前,正用松脂熬灯油。
老巫医躲在树后,白胡子被风吹得乱飞。
他看着小娃把熬好的脂油倒进陶盏,又捡了根松针当灯芯。
“咔嗒。”火石擦响的瞬间,老巫医的手在袖中攥紧——他等着看灯焰里会不会有影子,等了十年的影子。
可那簇火苗只是安安静静地亮着,暖黄的,像落在松针上的月光。
小娃拍了拍手,捧起灯就往药棚跑,脆生生的声音飘过来:“阿公,我熬的灯油能照夜查药啦!”
老巫医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山脚下拾到的信——是南境哑女托商队带的,只写了一句:“灯不借灵,人亦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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