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被响声惊得回头,嘴里却甜丝丝的。
她抹了把嘴,指着病树喊:爷爷你看!
树芽动了!
老巫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病树的枝桠间,真有粒豆大的绿芽,正顶着残雪,缓缓舒展。
极北的雪线退到山尖时,小桃正蹲在病树前。
她扎着的羊角辫被风吹得晃荡,鼻尖冻得通红,却固执地举着片松针——叶尖悬着的露滴颤巍巍,倒映着她发亮的眼睛。
老巫医的拐棍在石后压断第三根枯枝时,小桃终于动了。
她踮起脚,松针轻轻一倾,露滴地落进树心碗口大的裂口里。
那道裂痕他守了三年,树皮黑得像被雷劈过,内里却泛着腐木的青灰,连虫蚁都不敢爬近。
这露......老巫医喉结动了动,刚要喊,却见树心突然抖了抖。
腐灰的树皮簌簌往下掉,先是细屑,接着是拇指大的块,露出底下新嫩的檀木色。
更奇的是,树心那滴露竟开始跳动,像活物的心脏。
小桃蹲直了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越睁越大:爷爷你看!
树在喝露水!
老巫医的拐棍掉在雪地上。
他踉跄着凑近,枯枝划开的雪面露出黑土——地脉的纹路正从树桩下蔓延开,银亮的光流不再绕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盘旋,而是像山间野溪般自在流淌。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殷璃跪在这棵树前,指尖渗着血往树心画阵,说:我替它疼十年,够不够?
你......你怎知要把露滴在这儿?他声音发颤,伸手去碰新生的檀木,触手是温的。
小桃歪着脑袋,用冻红的手指戳了戳树心:松树说的呀。
它昨天夜里挠我手心,说小桃小桃,明早有露,你帮我接一滴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细雪,松树还说,露水本来就会治病,只是从前有人替它做了。
老巫医的眼眶突然热了。
他蹲下来,和小桃并排盯着抽芽的树,雪落在他斑白的发间,化成水,顺着皱纹往下淌。
地脉的光流漫过他的脚背,他忽然笑出了声——原来最浓的药香,从来不是谁刻意种下的。
夏夜里的蝉鸣裹着稻花香时,老药师正坐在溪畔的青石板上。
两个孩童蹲在他脚边,小的那个揪着他的衣角:阿公,星星怎么不救人?
星不救人,只照路。大的那个拍了拍弟弟的头,发辫上沾着草屑,是白天在山坡上跑过的痕迹,就像阿姐上次摔了腿,星星没下来扶我,可月光把石头照得亮亮的,我自己爬起来了。
小的那个偏着脑袋:那她呢?殷医仙呢?
老药师的手在石面上顿了顿。
溪水突然静了,连游鱼的尾鳍都不动了,水面平得像块玉,映出道素衣人影。
不是他跪了十年求来的幻影,不是他在药罐里煮出的残息,是天地自发泛起的影,像春草抽芽时自然拱开的土。
你们不仰望,才是我真正的星空。
心语撞进老药师的眉心时,水面碎了。
游鱼扑棱棱窜开,蝉鸣重新漫过来。
大的孩童了一声,指着水面:阿公你看!
水纹像不像药引图谱?小的那个已经脱了鞋,赤着脚踩进溪里:我要给星星看我的小脚丫!
老药师摸着石面笑,指腹蹭到道浅痕——是十年前他刻的二字,不知何时被溪水磨平了。
秋深的风卷着药香漫过药阵旧址时,老药师正跪在荒地上。
他指尖刚要触地测脉,哑女的手轻轻按在他腕上。
她的掌心有常年捣药留下的薄茧,带着晒过太阳的暖:此非阵,是地在呼吸。
老药师抬头,看见无名草的根系正从他膝下蔓延开,嫩白的根须像活的银线,所过之处,板结的土变得松软,裂开的缝里渗出湿润的水汽。
更奇的是,草叶每轻摆三下,南境某处的枯井便涌出清泉,北境某户的窗棂里传来孩子的笑声(昨夜烧得直说胡话的娃退烧了),乱葬岗的老槐树上,新抽的绿芽正顶着晨露摇晃。
哑女弯下腰,指尖抚过一根草叶。
草叶上凝着的露滴突然地溅开,落在老药师胸前的唤璃玉上——那玉早碎成粉融在土里三年了,此刻竟从草根渗出缕青丝,细得像蛛丝,却亮得像月光。
青丝随风而起,老药师伸手去抓,只触到一阵风。
他望着那缕丝飘向南境方向,忽然想起殷璃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做晨露,做溪声,做草叶上的风。
原来不是她藏了痕迹,是她终于敢,让痕迹长成天地自己的模样。
那缕青丝飘了三日三夜,停在南境最老的屋檐下。
青瓦上晒着半片干叶,边缘卷得像被火舔过,是哑女十年前从焚典坛捡回来的。
青丝轻轻缠上叶梗,干叶忽然颤了颤——像有人隔着岁月,轻轻抚过它的脉络。
风掀起晒药竹筛的布角时,哑女正蹲在院角整理紫花。
晨露顺着竹筛边缘往下滴,落在她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伸手去扶歪了的竹筛,指尖刚碰到筛沿,忽然觉得胸口一热——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记忆最深处,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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