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孩子来到那片灰败的土地前,面无表情地抓起孩子的稚嫩小手,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孩子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游戏,咯咯直笑。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如万马奔腾、如地底惊雷的恐怖搏动,顺着他的掌心,直冲天灵盖。
那是无数冤魂的哀鸣,是大地深处积压了百年的痛楚。
孩子吓得魂飞魄散,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男人却不哄他,只蹲下身,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低声在他耳边说:“哭吧,尽情地哭。你爷爷那一辈的人,就是不让别人哭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孩子那被吓得毫无血色的小小掌心上,竟也浮现出一个鲜红的“痛”字。
那“痛”字扭曲挣扎,仿佛也承受着巨大的苦楚,随即,笔画流转,竟缓缓变成了一个“听”字。
男人看到这一幕,双膝一软,对着这片埋葬了无数医者枯骨的土地,重重叩首。
“先祖在上,罪孽由我辈始,亦由我辈终。从此,我族不传血脉,传痛。”
当夜,族中那座传承百年的老宅,地基无声自裂,轰然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座深埋地底的密室,暴露在月光之下。
密室之内,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堆积如山、被焚烧得残破不堪的医书典籍。
那是三百名被活活烧死的医者的遗书残卷,每一页残卷的边缘,都布满了细密而深刻的指甲划痕——那是他们临终前,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无声的哀鸣。
极北之地,风雪依旧。
猎人的家中,那曾心如死灰、口头禅是“无趣”的旅人,自雪林中醒悟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言语,只是日复一日地为村人劈柴、挑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某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村中最年长的老妇人忽然咳血不止,眼看就要断气。
村里的几个草药医生都束手无策,只能围在一旁叹气。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那旅人默默放下手中的水桶,走到老妇床前,本能地跪下,将自己温热的右掌,轻轻贴在了老妇冰冷的心口。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的低语,说道:“我替你跳。”
话音未落,他掌心那本已模糊的纹路,竟瞬间亮起,交织成一个繁复无比的十二划终律图腾。
那图腾的每一次闪烁,每一次搏动,都不是他曾学过的任何一种功法,而是一段深埋在他记忆最深处的、被恐惧淹没的旋律——那是他父亲病逝那晚,他躲在门外,死死捂着嘴,不敢进屋,偷听到的、父亲最后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节奏。
一息,两息,三息。
那濒死的律动通过他的手掌,覆盖了老妇衰竭的心跳。
奇迹发生了。
老妇人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浑浊,却准确地找到了旅人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气若游丝地说:“你……和我儿临终前,喘得一样。”
次日,旅人掌心的终律纹路渐渐隐去,最终化作一个深刻的“承”字。
自此,他成了村里的“渡息人”——不制药,不施针,只在生死关头,以己心律,引他人回魂。
春意渐深,南境。
少年终于迎来了他第一次真正的“心渡”。
村里一个老农喘疾复发,倒在田埂上,脸色青紫,眼看就要憋死过去。
少年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就在他准备伸出手掌,贴上老农胸口的那一刻,他自己的心跳,却猛地一阵紊乱、抽搐——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怕,他怕再次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所穿透。
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这一退,让他瞬间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风雪之夜。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死死咬住舌头,用剧痛来压制哭声;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睁大眼睛,任由滚烫的眼泪在睫毛上凝结成冰。
“不……”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底一片赤红。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掌心那原本因恐惧而混乱的纹路,竟随着他的意志,重新变得稳定、清晰,最终,与脚下那沉稳的大地脉搏,达到了完美的同频。
他将手掌贴上老农的心口。
一息,两息……五息之后,老农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吐出污浊的痰气,随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自语:“你这心跳的节奏……像,像极了当年死活不肯走的殷璃……”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少年眼角滑落。
他哽咽着,声音轻得像风:“我不是她,我只是……终于敢疼了。”
夏初,风过原野。
老药师远远看见,那个曾经总在墙角撒尿,然后慌张涂去掌心印记的幼女,又一次蹲下了身。
这一次,她掌心的微光浮现后,她没有再涂抹,而是好奇地盯着看了三息,然后,用小小的手指,轻轻沾了一滴尿液,抹在旁边一株早已枯死的野草根部。
三日后,那株枯草,竟从焦黑的根部,抽出了一抹鲜嫩的绿芽。
细看之下,新生的叶脉之中,竟有微光流转,其搏动的频率,与终律别无二致。
老药师见状,并未惊奇,只是缓缓走过去,将自己苍老的手掌贴在温热的大地上,轻声呢喃:“你终于……不是在逃避心跳,而是在回应它了。”
风,温柔地掠过新生的草叶,掠过整片原野。
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叶脉,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它们汇聚成一种无声的共鸣,如低语,如血脉,如一句早已无需说出,却响彻在所有觉醒者心中的话——
“你们终于懂了,我不是要你们不疼,我是要你们疼了,还愿意去碰别人的痛。”
老农那一句“像极了当年不肯走的殷璃”,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小小的村落里激起千层涟漪。
人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从同情,到惊异,再到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
他们开始用一个新的称呼来叫他。
少年听着那三个字,却只是默默收回了自己那只尚在微微发烫的手掌。
掌心滚烫,心口却是一片冰凉。
他没有应承,也没有否认。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是什么救世的医者。
他只是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连如何呼吸都还没学会的,怕疼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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