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渊望着远处翻涌的地脉,忽然攥紧了腰间的石杵——那是殷璃当年亲手刻的,杵柄内侧还留着她用血写的“问”字。
“他们要来了。”他低声说。
风里的药香突然浓了几分,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应了句“别怕”。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废弃观星台内,新医监残党正往九百口棺材里填着什么。
棺材盖合上时,铁钉穿透木板的声音,和地脉里那声“咚”,诡异地叠成了一个调。
新医监残党设在乱葬岗西侧的临时营地,此刻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九盏青铜灯悬在松木支架上,灯油里掺了朱砂,照得三百步内的棺材泛着诡谲的赤光。
为首的金面执事攥着罗盘的手青筋暴起——他本以为用九百口棺材封镇地脉,再填进能隔绝灵识的净灵砂,足以斩断亡者与大地的联系。
可当最后一口棺材钉上第七根铜钉时,罗盘上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撞得铜壳响。
金爷!守在最前排的小喽啰突然尖叫,砂、砂变了!
金面执事踉跄着扑到棺前,透过未完全闭合的棺缝,他看见原本青灰色的净灵砂正泛起细密的金斑,像有无数细小的药籽在砂粒间萌发。
更骇人的是,棺材底部渗出暗红的血线,顺着木纹蜿蜒成蛛网,每根血丝末端都凝着米粒大的光团——那是缩小版的药方,字迹竟与他昨日在刑房里撕碎的《百毒解》残页一模一样。
开棺!金面执事抽出腰间短刀,刀尖刚抵住棺盖,就听的一声脆响。
棺内传来骨节摩擦的轻响,他瞳孔骤缩——棺材里那具穿玄色寿衣的尸体正缓缓抬起手,指骨间还沾着未干的血,在棺盖内侧刻下逆命丹·辅药:断经草三钱。
鬼、鬼写方!小喽啰们连滚带爬往后退,有人撞翻了灯架,火油泼在棺材上,却烧出了阵阵药香。
金面执事的短刀落地,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处决的那个老药农——那老头临刑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们烧得掉医书,烧不掉地底下的记性。
此刻,二十里外的老槐树下,喻渊的石杵突然发烫。
他垂眸望着腰间那截刻着字的石杵,指尖轻轻摩挲着杵柄上深浅不一的凹痕——那是殷璃当年熬药时,因手抖撞在石臼上留下的。
风里的药香突然浓得化不开,他仿佛又看见她站在药庐里,素手捏着药筛,回头对他笑:渊郎,你闻,这味续断的火候,是不是还差三分?
他们锁了棺,喻渊低声说,石杵在掌心烙出红印,却锁不住地,记得每一双曾想救人却不能的手。他抬头望向乱葬岗方向,地脉的震颤透过鞋底传来,像极了殷璃当年为他诊脉时,指尖落在腕间的力度。
三更梆子刚响过,南境青禾镇的土炕上,阿九突然翻身坐起。
他又梦见那片荒药田了,只是这次,田埂上多了一排排无名坟冢。
泥土像被无形的犁耙翻搅着,每座坟前都浮出字迹——有的是小儿惊风散,有的是金疮止血诀,还有座新坟前,歪歪扭扭写着阿九娘未写完的《本草拾遗》。
阿九伸手去摸那字迹,指尖触到泥土的瞬间,后颈突然一热,是熟悉的、母亲临终前摸他的温度。
与此同时,三十六城的医馆里,上百名重病者同时发出轻喘。
卧床的老妇攥紧了被角,她梦见自己小时候摔断腿,隔壁的哑婆婆蹲在她跟前,用枯枝在地上画药方——那是她从未对人说过的往事;咳血的少年蜷缩成团,他梦见自家院后的老井,井壁上刻着治肺痨的偏方,而那口井,早在他出生前就被填平了。
这不是梦。喻渊站在观星台废墟的断墙上,望着东天渐白的鱼肚色。
他袖中还收着今早收到的信——青禾镇的阿九用坟土敷好了溃烂的脚,北境的盲眼老药工嚼了坟前的草根,竟能看清药谱上的小字。
他指尖抚过信纸上的泥土痕迹,突然笑了,殷璃,你看,地把千年的痛,熬成了药。
极夜将尽时,虚海旧址的天空突然浮起银白的光痕。
那光痕本是绕着三十六城盘旋的,此刻却像被什么牵引着,缓缓沉入地底。
喻渊望着光痕消失的方向,喉间发紧——那里是九百年前第一座焚书台的地基,也是殷璃前世骨灰的埋藏处。
咚——
地底传来比之前更沉的震颤。
喻渊的石杵地轻鸣,他顺着震颤的方向奔去,在岩层裂隙前停住脚步。
裂隙深处泛着幽蓝的光,他看见光痕正裹着一截焦黑的骨殖——那是殷璃的指骨,当年被烧得只剩半截,却始终保持着握药杵的姿势。
光痕触骨的瞬间,整片岩层突然三下。
第一下,焦骨上的裂痕开始愈合;第二下,骨周浮起淡青色的雾;第三下,雾中浮出一行古字:医者,死而不焚。
古字消散时,青雾融入了岩层。
喻渊伸手接住飘到面前的雾丝,那丝雾落在他掌心,竟凝成一粒带着体温的泥土。
他突然想起殷璃常说的话:医道不是刻在书里的,是长在土里的。
东方泛起第一缕晨光时,乱葬岗最西边的无名坟前,泥土突然开始翻涌。
阿九娘的坟、老药农的坟、被他亲手埋在药田的药童的坟……所有坟前的泥土都在动,像有无数只手在地下书写。
当最后一粒土落定,坟前清晰地显出一个字——。
字刚成,三十六城的地脉突然同时震颤。
喻渊望着震颤的方向,将那粒带着体温的泥土轻轻放进石杵,低声道:该醒的,都要醒了。而此刻,那震颤正顺着地脉,往更深处,更远处,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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